《丁玲在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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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在北大荒-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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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赶到一间只有7平方米的泥草屋里。游斗之后,再次被扫地出门,进“牛棚”隔离反省。他们各自被单独关在一间小屋里,白天劳动,晚上写“交代”,彼此不能见面,更不得交谈。丁玲的小屋有一扇玻璃窗,造反派们万万没想到,就是这紧闭的小窗,成了丁玲和陈明互通心声的“秘密联络路线”。遗憾的是,窗外悬有一条晒衣服的绳子,几乎每天都挂满了农场职工晾晒的衣物。丁玲必须从衣物间的缝隙,才能看到阳光下的露天。
  有一天,丁玲偶然站在窗前,从一条窄窄的缝隙中朝外望去,她一下子惊喜住了:那不是被关进这间“单人牢房”后她日夜思念的亲人吗?她睁大着那双圆圆的黑眼睛,再仔细看他:他穿一件棉衣,眉毛上边压着一顶厚厚的狗皮帽子,拿一把竹扎的大扫帚,正在若无其事地“左右开弓”,掀起阵阵尘土,大步大步地朝着她的窗前扫来。丁玲看得十分清楚,他那两颗大而有神的眼睛,正朝她的窗户注视着。她生怕让看守她的那个厉害的女人发现这个秘密,急忙拿半张旧报纸,用浆糊朝玻璃窗上一粘,就把这条“秘密联络线”给切断了。她的心怦怦地跳。她刚躺到炕上,看守就闯进屋子来了,一进门,就恶狠狠地喊道:“起来,起来洗脸,捅炉子,打扫屋子。”
  被造反派关在这里的“走资派”、“叛徒”、“特务”和“摘帽右派”,每天三次进食堂请罪、打饭,都要从丁玲住的门前走过。这就使她又得到了和亲人见面的机会。当然,那只是一刹时间,而且“黑五类”都是低头排队进食堂的。有一天,丁玲正在屋外捅火墙的炉子,这是造反派分配给她的“轻微劳动”。背上钉着白布的一群“黑五类”低头排队走了过来。陈明有心计,早就偷偷地写好了一张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陈明低头从她身边走过,她忽然感觉有一个东西,轻微地落在她的身边。她平常动作缓慢,这时不知哪来的一股轻巧劲,本能地一下子就把它踏在脚下,然后用眼睛朝四周一望,周围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她赶快伸手去摸,原来是一个指头大的纸团。她心里着急: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这么大胆呵!她急忙把纸团揣入怀里,走进小屋,小心翼翼地塞进铺盖底下,一颗急剧跳动的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平定下来。她又去干那“轻微的劳动”,干完活后,就进屋安安稳稳地躺在炕上。她不敢伸手把压在铺盖底下的那个纸团掏出来,她害怕一旦被看守的人发现,又是一场大祸。她并不担心自己: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喷气式”也坐了,人到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是怕惹出事来,祸及陈明。她侧耳倾听周围一切细微的动静,等到她确认绝对安全时,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兴奋,从铺盖底下轻轻地拿出小纸团。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熟悉的字迹,出现在她闪亮的眼前:
  “你要坚定地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自己,相信时间,历史会作出最后的结论。要活下去,高瞻远瞩,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而活,为我们的孩子们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署名是:“永远爱你的。”
  这以后,丁玲在炉边,在陈明走过的过道上,经常发现一片干枯了的苞米叶子,一张废报纸的一角,一个破火柴盒子,她已经十分“老练”了:一发现,就迅即收起来,揣进怀里。夜深人静,她在煤油灯下展开细心默读:
  “他们能夺去你身体的健康,却不能抢走你健康的胸怀。你是海洋上远去的白帆,希望在与波涛搏斗。我注视着你呵!人们也同我一起祈求。”
  “关在小屋里也好,可以少听些无耻的谎言,没有人来打扰,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些曾给你以光明的希望,而你又赋予他们生命的英雄,将因你的创作而得名,你将因他们而永生。他们将在你的回忆里丰富、成长,而你将得到无限愉快。”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在宝泉岭农场(4)
“忘记那些迫害你的人的名字,握紧那些在你困难时伸过来的手。不要把豺狼当人,也不必因为人类有了他们而失望。要看到远远的朝霞,总有一天会灿烂光明。”
  “……你是属于人民的,千万要珍重。”
  “我们不是孤独的,多少有功之臣、有才之士都在遭难受罪。我们只是沧海一粟,不值得哀怨!振起翅膀,积蓄精力,为将来的大好时机而有所作为吧。千万不能悲观。”
  “……”
  这不是写在一片干枯了的苞米叶上、写在一个破火柴盒上、写在一张废报纸一角的信。这是诗。这是一种崇高的理想与信念凝结成的思想最高的升华。陈明写的这些深厚而充满一种无穷的精神力量的词句,在困难的时刻,对他的患难战友、他的亲人丁玲,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支持。
  丁玲生前回忆说:这些用特殊材料,在特殊环境里写的书简,成为她每天唯一的精神食粮,她每天含情背诵,现在还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默写下来。
  这些书简,她都贴身珍藏着。一天深夜,她又被抓走,两个女看守,还脱光她的衣服,强行搜走了每一个纸片。她再三恳求:这些纸片,是我丁玲的“罪证”。无知而凶暴的来人,哪里懂得这些,不屑一顾地把这厚厚的一大叠干枯的苞米叶子、破火柴盒、废报纸一角,统统搜出来丢满一地,让人用扫帚扫出去毁弃了。
  丁玲在北大荒写了整整三本厚厚的日记,大都在“文革”中被抄烧一光,现在保存下来的,就剩下这一点珍贵的片断。
  1969年5月12日
  到21队劳动,在场院搬草帘,摊晒化肥,住集体宿舍,晚饭后扫室外卫生;擦玻璃。
  5月13日
  劳动照常,晚读毛选。
  5月14日
  晚写汇报,发觉纸是黄色的,好象戴了一副茶镜,眼睛在黑暗处只见一片白光,在微亮地方,眼前则有两朵黑花。
  5月15日
  晚上擦玻璃时,眼睛显得比昨天更厉害,在走廊里完全是摸着走,……
  5月16日
  天不亮,我就醒在床上……医生检查了,是夜盲症,给了我些药……
  5月17日
  今天在马房铡草,我上午背草,下午打扫马房的卫生。
  5月18目
  仍在马房背草,晚写汇报,想到刘胡兰……
  5月19日
  白天掏厕所,晚抄汇报。
  1967年11月13日,天还没亮,丁玲又被抓走了。陈明急得到处打听,不知下落。陈明去农场公安局询问,公安局的人说:现在两派武斗,公安局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能管造反派抓人?陈明又赶到农场党委会,正巧碰到一个造反派头头朝外走。这人平时对丁玲还很关心,这时却板着面孔,直等走到大门口,看看四周无人,他才小声对陈明说:“老丁可能是被揪到汤原去了。”说罢扭头就走。陈明二话不说,拔腿赶到鹤岗,爬上过住的煤车,直奔汤原。他一到汤原,就碰到武装排长相承仕。老相一见老陈就问:“你来干啥?”
  陈明急着回答:“找老丁。”
  相承仕一把把老陈拉进屋:“老丁在我们这里。”他拍着老陈的肩膀说:“你放一百个心,老丁在这里,没有人敢动她一个指头。”
  “那你们揪她干什么?”
  相承仕哈哈大笑:“你这大作家还不明白,老丁在汤原呆了6年,威信高,揪回来肃清流毒呗。”丁玲被“揪”回汤原,陪“走资派”在汤原县城游斗一次后,便安安静静地在“牛棚”里休息了一个多月。1958年山东支边来的民兵连长老类头,是个老党员,他就住在“牛棚”旁的值班室里,经常拿点自己腌的咸菜给丁玲。丁玲见老类头的旧棉被又脏又破,便要为地拆洗、缝补。老类头连忙说:“这是啥时候,你还惦记着我,快别麻烦了。”丁玲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没有事情做,眼睛还看得见,替你整整吧。我们年纪都大了,以后连见面也难,就算留个纪念吧。”
  丁玲在汤原农场认识了李亚铎、郭硕基等一批喜爱写作的业余作者。这时有人贴出大字报造谣说:外国有个裴多菲俱乐部,丁玲在汤原,搞了个“丁玲地下俱乐部”。这时,农场党委秘书赵发炳正在写一本小说《家庭内幕》,他的名字,也写在“地下俱乐部”成员的名单上。赵发炳一看,气得跑回办公室,也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出来。他说:要说跟丁玲学写作就是搞“丁玲地下俱乐部”,那还不只是我这几个,还有谁,有谁,他一气写上36个人的名字。这可是轰动农场的“阶级斗争的大动向”,逐级快速上报,一直报到沈阳军区。军区一听,这还了得,这个“大右派”居然还成立了地下俱乐部,立即派专人来调查深挖。来人翻档案,查历史,查来查去,发现参加“丁玲地下俱乐部”的人,都是上甘岭的战士和英雄,他们不但向丁玲学写作,还演革命戏,传播革命文艺。沈阳军区党委狠狠地批评汤原17团(按:当时汤原农场已按生产建设兵团建制,改称为17团)的党委说:“你们太不严肃了,也不搞清楚,就上报。”
  当年被列入“地下俱乐部”黑名单的人,有的蹲牛棚,有的挨批斗,有的还被抄了家。这次我去汤原采访,他们和我谈起这段往事,都以自己是“丁玲地下俱乐部”的成员而自豪,因为老丁领着他们,在北大荒创业初期的艰苦斗争中,在北大荒撒下了革命文艺的种子。
  1968年初,丁玲夫妇又被汤原的造反派“送还”到宝泉岭。
  1970年4月的一天深夜,一辆吉普车飞速驶进宝泉岭农场一队队部,来人当着陈明的面,宣读北京市公安局的逮捕令,将他押上去往北京的火车。陈明担心老丁的下落:是抓我一个,还是和老丁一起抓。夜深了,火车风快地飞驰。陈明突然听到从隔壁包房传来两声熟悉的咳嗽声,人到绝处,也有欢乐。陈明高兴地从咳嗽声中知道,老丁也在这列车上,就近在隔壁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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