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松露的味道,闻起来就是有点像男人的精液。还有,因为松露生
长在地下深层,并不能通过风来传播种子,而是要靠那些觅食的动物将其从黑
暗的地下掘出吃下,随着粪便排出包裹完好的种子,如此才能实现播种。——可想而知,这些传奇令松露更神秘。
祖母的午宴
盘桓在卡奥尔的那些日子里,除了那些神情各异风格多样的酒庄庄主,以及数量多得有可能是这辈子喝得最多的葡萄酒,让我心生许多感慨的,则是“关
于吃饭这件事”。人人都说法国是一个美食的国度,但就食物的美味程度而言,这实在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情,中国饮食之博大精深相信不逊于其丝毫,何况卡奥尔只是一个位居南部山区的小城。让我感慨的是人们对于吃饭这件事在形式之美感上的重视程度,吃饭的重要,不仅限于食物本身……
对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接待方可谓热情有加,除了葡萄酒,还不忘安排介绍卡奥尔其他土特产的行程,比如鸭肝酱、羊奶酪,以及贵比金子
的松露。所以,我们不但认识了文质彬彬更像一位大学教授的养鸭农场场主,并将他家的产品展示厅里自制的鸭肝酱几乎一扫而空;顶着烈日在碎石山路上爬
行数百米去看一处橡树林,想象15年后橡树林的主人赶着猪牵着狗来采挖松露的
“壮观”场景;更获得了在一户以养羊为主业的农庄庄主家享用午宴的宝贵体验。
那天的午宴,不但吃到了传说中的松露,掌勺的大厨居然是上一辈的女主人,也就是已经七十多岁的祖母。
到Quercy(盖尔西)农庄时已近中午,祖孙三代男主人都来到庄园的门口迎接我们,年轻的还有些腼腆的儿子作为家庭代表致欢迎辞,并带领我们仔细参观了他家的羊圈。我想全世界的羊圈里气味都是差不多的,而那些有着黑眼圈的可爱白羊们则多少增加了我们一些抵御的耐力。回到午宴。
午宴的序曲是在宽阔的庭院里一处草坪的一棵树下品尝开胃酒和开胃小食。铺着橙色格子桌布的长条桌上,摆了好几种自家酿的酒以及好几托盘鸭肝酱抹面包片,供客人们随意取用。一旁的园子里,一些蔬菜兀自绿着,一些小花随意开着,不远处大片绿莹莹的牧场上一些黑眼圈的可爱白羊们自在地闲逛着,阳光和煦,清风柔软,人也在微微的酒香中有些恍惚起来,感觉像是在某部乡村小说的场景之中。
序曲结束,场景转回室内,一间大屋子被“临时”布置成了“宴会厅”,拼接成L形的餐桌上一丝不苟地铺着橙色的桌布,暖洋洋的。菜,一道又一道地陆续上来了:烤小羊排,好吃;珍贵的松露炒鸡蛋,好好吃;蘑菇胡萝卜洋葱烤土豆块,好好好好吃(不排除个人偏好的因素)……一共五道菜,好像是宴请的最高规格了,何况还有松露。
用餐的间隙随意地打量下屋子的陈设:一只式样老旧的单人沙发,一台同样老旧的电视机,看上去年岁不轻的木柜,柜子上陈列着的瓷盘以及其他物件,还有擦得明晃晃的黄铜罐以及铜罐中“盛开”着的绢制鲜花……若不是眼前的刀叉杯盘和耳边的异国语言,我简直要以为是回到了小时候在舅舅家做客的场景,至少,这种质朴的、安宁的、缓慢的,甚至温暖的气息,是我曾经所熟悉的。
女主角终于出场了。上完最后一道菜,系着围裙的祖母被宴会的主持——她的孙子从厨房请了出来介绍给大家,并告诉大家说,祖母已经很久不再下厨了,这一次纯粹是因为中国来的客人而重新“出山”。面对大家感谢的掌声和话语,一直微笑着的祖母的脸上竟露出小女孩般害羞的神情。
最后再说一下奶酪。当洁白的细腻的样子像白巧克力慕斯蛋糕的奶酪端上来时,我并没有认出来是奶酪,也就没有推拒,但一刀切下去我就暗自叫苦:坏了!我不喝牛奶,不吃奶制品,就更别说奶酪了,何况翻译还告诉大家说是羊奶酪,这里的特产。矛盾了半天也没有勇气把它送进嘴里,哪怕是象征性的一点点,无奈之下,只好趁人不注意用一点面包和菜叶盖住被切开的奶酪在撤盘时撤了下去,并在心里说:实在对不起啦,祖母!
终于,喝过了咖啡,离开的时候还是到了。在主人特意为这次午宴精心印制的菜单上,我们每个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当做一次珍贵的记忆收藏吧,在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一些人和另一些人的相遇,很可能是今生的唯一一次。
谢谢你,祖母!
就如1971年的悄然而至(1)
我在卡奥尔的酒农那里学会的事情之一,就是休养与等待也属于劳动的一部分。想要酿出好酒的人,必须学会与时间比肩共赢,在我看来,1971年卡奥尔
获得原产地命名这件大好事,正是得自于卡奥尔人那种既不焦躁,也不拖沓,自然安宁的生活调子。生活在北京这种风火轮般飞速旋转的巨大都市里的人,尤其我这种青壮年纪,基本都有焦躁的通病。人被训练成大机器的金属零件,除每天的机械运动外,还被自己发出的轰鸣震得眼冒金星。所以当我来到法国南部,在扑面而来的田原风光中浸淫了好几天后,依然无法放松脖子两边的肌肉,当耳边还不时浮出楼市股市娱乐节目和车喇叭的幻听时,我在心里结实地骂了句脏话。不知有多少游客和我一样,静不下心来。在一个个短暂的假期中你看过了许多安静的古迹,醉人的美景,祥和清淡的风土人情,却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眼前的一切像电视画面,美丽却无法和你发生关系。这真是对旅行巨大的浪费。天空明明蓝得那么奢侈;柔软厚实的草场和摇着尾巴慢慢吃草的牛,安详得像个梦;13世纪的古老大桥充满了神幻味道;一周休息三天,空无一人的街市如同睡着了,面对这一切,我身体的回应却是不知哪来的火气在嘴里烧出了一口溃疡。
转变,发生在我见到了那个姑娘的时候。那天,卡奥尔旅游局安排我们参观了当地的一家李子酒厂。卡奥尔人简直可以用任何被称为果实的东西造酒,比如核桃酒、梨酒、李子酒,而且据说劲儿都很大。造果酒与葡萄酒不同,葡萄酒的酿造需要新的橡木桶,而李子酒则是越旧的木桶越适合酿制,加上酒厂的前厅被布置成一个果酒酿造博物馆,所以整个作坊里岁月的气味就非常浓郁。我们参观完酿酒工序后,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加成品商店的屋子里尝酒。有个女孩坐在窗前,正为一些灌装完毕的酒瓶贴酒标。同行的人看着新鲜,都围着她拍照,女孩抬头友好地笑一笑,并不停下手上的活,她干得很专心,但不着急。起初我没在意她,直到大家争先恐后地品尝各类果酒,而我因为口腔问题没法加入,于是索性站在旁边观察起那女孩来,没想到一会儿,我就被她安宁的状态震住了。打开的窗户飘进夏日的光线与微风,工作台上的收音机小声放着轻快的流行音乐,她用剪子剪出一些长短相同的红丝带,再将丝带在酒瓶颈部交错一下,用酒标压住,贴正,就这样平心静气,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灵巧又轻快。有时她停下来应我们要求来收一下买纪念品的钱,之后又回到座位上,手上的工作保持着一贯的节奏。吸引我的是她散发出的气场,一桌之隔,充满了一大群陌生游客的吵闹声,但她却像听不到;而她的专心,也看不出是为了赶着把这些瓶子都包装好,没什么好急的,与其说她在工作,不如说是享受与消磨。这让我想起中国很多在树林里晨练打太极拳的老人,自然宁静的,像默默流过的时间本身。打太极讲的是不着急,卡奥尔的人也不着急,他们不怕消磨,所以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有时间喝一杯咖啡;在吃饭间隙聊一个小时的天;或者不急不缓地用手工去包装一个一个酒瓶。事实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到今天也不能证明,消磨逸乐与勤奋工作究竟哪个更有意义,哪个为这个世界创造的价值更多。我看着女孩手里的酒瓶,里边是在橡木桶的黑暗中等待了许多岁月,终于获得完美结构的酒浆。那时,我好像第一次理解了卡奥尔,理解了他们几百年的房子和古城,他们历史悠久的葡萄园和特色鲜明的传统,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因为卡奥尔是个产酒的地方,所以人们能更自然地看待时间。因为他们知道,对时间的宽容会最终带来收获,就如同在1971年带来原产地命名的喜讯一样。 。 想看书来
就如1971年的悄然而至(2)
来卡奥尔之前,我在网上做了小小的功课,得知卡奥尔虽然从古代就以葡萄酒酿造闻名,但漫长的历史中,卡奥尔的酒酿造业经历了多次起伏。直到1971年,当地得到法国法定葡萄酒产区称号,才真正算是在近代的第一次复兴。我对1971年的事很感兴趣,于是在拜访各个酒庄的过程中不断向当地人询问,想找到有关1971年前后发生在卡奥尔的葡萄酒故事。但问了一圈,我们弄明白的是,卡奥尔在得到法定产区称号时,葡萄种植面积只剩440公顷,也就是说,在卡奥尔葡萄酒漫长的消沉时光中,很多当地人放弃了酿酒,改为经营其他农业了。我的同伴说,很遗憾啊,看来你找不到那种历史悠久的家族来回答你的问题了。本来我也这么想,但李子酒厂包装酒瓶的姑娘却让我改变了这个看法。我开始换一个角度想——在许多人都放弃酿造葡萄酒的年月里,在卡奥尔酒的最低谷,它获得了法定葡萄酒产区的称号,这是为什么?那一定是因为,有一些家庭并没有因为市场的颓靡而放弃酿酒,也许他们并没有有计划有雄心地希望振兴酒行业,他们只是像那个李子酒厂的女孩一样,心平气和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种植,采摘,酿造,品尝;传统,习惯,生活,享受;酒是卡奥尔的一部分,这个地区的每个家庭每顿饭都无酒不欢,每个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