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可醒了。”一个女人推门而入,手里还端了一碗药。
“姐姐,是你救了我吗?”我挣扎着坐起身。
那女人把碗放在桌子上,扶我坐稳。
“前天我和红红她爸去打猎,看见你躺在一棵树下,谢天谢地,还有一口气,我们就将你背回来了。”
她大约有三十岁左右吧,很利落的样子,说话快的象机关枪。
“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我向她道谢。
“来,把这碗药喝了,你的腿差点就保不住了,幸亏李大夫医术高,要不,你下半辈子就别想走路了。”
我接过碗来,把药喝了,轻轻动了一下腿,还好,还有知觉。
“现在大雪封山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安心在我家养病吧,这个冬天你是出不了山了。”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我感到了温暖。
听说山里人比较实诚,对人很热情,现在看来,确实没错。
没过两天,我就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这个地方叫蒙山村,村子不大,只住了三四十户,平时靠打猎为生,这家的女主人叫张凤英,那个小女孩叫红红。
张凤英为人豪爽,见我身体不好,天天想方设法的帮我进补,李大夫也天天来帮我看病,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我渐渐能下床走路了。
张凤英夫妻天天去打猎,留了红红在家陪我。
红红是个很乖的孩子,看我需要休息的时候,她就自己在旁边玩玩具。
她一边倒腾她那些破旧的玩具,一边小声的哼着歌,当我听清她哼的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象被五雷轰顶一般。
“我遇见谁……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的心快跳出胸膛了,急切的问她:“红红,这歌是谁教你的。”
“韦先生总是唱这歌,我就学会了。”
韦先生,怎么又冒出个韦先生?
“韦先生是谁?”
“村里教书的先生啊。”
“韦先生住哪啊?”
“村东第一家就是了。”
我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穿衣下炕,不管是不是云烁,我都要去看看,会唱这首歌的人,至少应该和云烁有点关系。
腿差点冻残了,现在还不是很利索,我三步一歇,一步三晃的蹭向村东,好在村子很小,没有多长的路就到了。
那是很旧的房子,泥坯已经脱落了,墙上裂出了好几条大缝,屋檐低的很,几堆茅草干巴巴的立在房顶上,在寒风中晃来晃去。也没有院墙,只用树枝矮矮的围在了房子四周。
屋子是两间,很明显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厨房的门帘半搭在门上,飘出了阵阵青烟,看来里面的人是在做饭。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了心头,我的眼角浸出了泪花。
在这烟雾缭绕中,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惦记了好久的熟悉身影,虽然他变了好多,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瘦的厉害,单薄的身子只剩了一付骨架,好象稍微一碰,就会被折断,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棉布袍,象他的人一样单薄。
人也老了许多,以前白玉般的脸宠已经有些灰暗了,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皱纹,就这短短的三年,好象在他身上过了十年一样。
给我印象最深的那双白皙的手,已经不再细腻,好几根手指,生了紫红色的冻疮。
心里传来一阵揪心般的疼痛,云烁,竟然已经憔悴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正在从锅里往外盛菜,黑乎乎的,也不知炒的是什么。
将菜放到桌子上,又盛了两碗饭,自己面前放了一碗,对面又放了一碗。
他先挟了一箸菜放进对面的碗中,柔声说:“对不起啊,今天又没有好饭,你将就吃好吗?”然后才挟了菜放进自己碗里,慢慢的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形?我如坠云雾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气越来越冷了,大雪都封山了呢,我已经储备好粮食了,至少够吃到明年春天了。”
“你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出不了门,不然的话,我带你出去看看,山上的雪景美极了。”
“我和大夫讨了几个秘方,专治风湿呢,我已经配齐了药了,大夫说有点苦,可有的你受的了。”
“我教的学生都很乖呢,今天小梅送了蘑菇给我,你尝尝好吃吗?”
他一边吃一边说,不时的将菜挟进对面的碗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就象在演独角戏一样,对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对手,自言自语的说着台词,作着表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心碎欲绝,伤心的泪水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竟然把他逼到了如此的地步,我真是禽兽不如啊。
我伤他那么深,害得他抛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得不远走他乡,他却仍是一点也没怪我。
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默默的守着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爱情,用自己的方式与心中的爱人相守着。
要是我没有找到他,他是不是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下去呢,直到象一粒尘埃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如此的地步吗?
我觉得我很爱纪君泽,可我的那份爱,和云烁对我的爱比起来,是那么的卑微,那么的渺小,我自认不能为纪君泽默默的付出这么多,要不然我也不会轻易的放弃了对纪君泽的爱情。
我一直坚持一对一的情感,想与依风两个人相守终身,这种想法就真的那么正确吗,我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如果这种相守是以云烁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我和依风还会有幸福吗?
我不觉得看过今天这幕,我还会视若无睹的继续和依风过甜蜜的日子。
云烁就象一根刺一样,会时时的来提醒我和依风,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残忍。
而云烁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再不感动的话,我就真不是人了。
面对着这个用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生命来爱我的男人,我还能狠心的再给他一次伤害吗?
也许桃花说的对,他们都想开了,我也应该想开了。
“我都糊涂了,知道你不能吹风,又忘了放门帘下来。”云烁放下碗筷,过来放门帘。
还没走到门口,整个人就呆住了。
不信,讶异,震惊,狂喜,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脸上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表情。
他抬起手,狠狠的咬了一口,手背上立刻肿起了清晰的齿痕。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微笑着说。
“啊,请进,请进。”他习惯性的回答我,意识却仍未收回来。
我一迈步,踉跄倒地,站了这么长时间,腿又没知觉了。
云烁抢上前来,把我抱起来:“你的腿?”
“没事,受了点伤。”搂住他的肩膀,不经意的扫过他的头发,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的鬓角已经染上了白霜。
“我饿了。”我轻声说。
他颤抖着,将我放到他对面的凳子上,低低说:“先等会吧,我再添几个菜。”
“别忙了,这点就够吃了。”我止住他,端起了饭碗。
云烁也默默的坐到我面前,继续吃他没吃完的饭。
“蘑菇很好吃,你也尝尝。”我挟了一片放到他碗里。
他将蘑菇和饭一起送进嘴里,眼泪却流了出来。
那泪珠,一颗颗一粒粒,如子弹般,将我的心打的千疮百孔。
离后别情
安慰的话,劝解的话,都无法说出口,我实在不知道面对这深情厚意,面对这痴情泪水,我该怎么办。
无论我怎么做,心中的痛都无法减缓哪怕一丁点。
云烁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哽咽,没有啜泣,珍珠般的泪水,不断线的滚落下来,昔时美丽的丹凤眼,今日化作了流泪泉。
我的眼睛也有点酸,却不想在这相逢的时候,与云烁相对而泣。
“把门帘放下来吧,风挺大的。”我轻轻开口。
云烁站起身,将门帘放了起来,却在门口背对我站了一会儿。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你在哪住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红红家。”
“你自己来的么?”
“嗯。”
他低头沉吟半天:“红红家挺挤的,你搬过来住吧。”
“好。”
“我去跟凤英嫂子打个招呼,你有东西要搬过来吗?”
“就有几件衣服。”我又从怀里掏出二百两银票:“把这钱给她吧,人家救了我,还请大夫给我看病,就当医药费吧。”
他接过去,又看了看我,弯腰将我抱起来,放到了卧房的炕上,又抻开被子,给我盖好。
看着他这么仔细,心口又微微的酸痛起来。
“我去了。”将一切弄好后,他转身走了。
我靠在墙上,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子很旧,但收拾的很干净。
半截窄炕,两床被子,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是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嗯,还漏说了一样这屋子里最名贵的东西,就是桌子上那架琴,正是在美人坊云烁染红了琴弦的那架。
除了家徒四壁,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云烁的这个家。
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不会打猎,只靠教书挣几个钱,可想而知,这生活过的有多么苦。
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是何等的艳绝人寰,而现在呢,白玉蒙尘,孤苦伶仃,才二十多岁,竟然已经白了头。
恐怕这辈子,我都无法还清他的这份情了。
虽然还不清,但有生之年,就让我尽力的去弥补他吧。
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生命的价值。
只有失而复得的时候,才明白感情的珍贵。
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我已经看透了很多事情,人生太短暂了,也太过于脆弱,做人大可不必这样执著,当下一个轮回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认识彼此,再来相爱,再来共渡一生呢。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和一个女鬼相爱了,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当女鬼要转世投胎的时候,书生追问女鬼将投胎到哪里,女鬼淡淡的说:“再来人似不必相识。”
不管曾经有过多少柔情,多少恩爱,多少旖旎,多少缱绻,只一句“再来人似不必相识”,就统统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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