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瓷看着背对着这边的叶观澜突然直起了身体,然后又僵硬的窝了下去,不禁一笑,“是啊,媳妇儿他生气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叔一脸了然的拍了拍花青瓷的肩,“你得多哄哄,说点好话给她听,她一高兴呢……心就软了。小两口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的,没事儿多退几步……海阔天空……”
花青瓷噗的笑出声,极力忍耐着没让自己声音太大,却还是看到叶观澜歪了一歪的脑袋……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真的有点可惜呢。花青瓷这么想着,干脆就抬起两手凑到嘴边,对着叶观澜的背影大声喊道:“我爱你媳妇儿——!”
清凉的声线,在颇有些寂寥萧瑟的山林中,振聋发聩。
那个背对着的身影僵了一下,接着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下车板。
“把媳妇儿三个字去掉!”叶观澜喊道,激动的音色里隐约透着点别扭。
花青瓷忍不住再次大笑出声,店家见他俩这般,当下了然,灿笑着坐回茶棚里。
洛道的天还是那么阴,风里的气味还是那么晦涩。
花青瓷收起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后皱了皱眉,他放下茶碗结了银钱,就要坐回板车上继续路途,却不想一阵熙攘声传来,侧头一瞧,竟是一队巡山的兵痞向这边而来。
远远的,他们看见坐在板车上的叶观澜,没看清面目,却是看清了那一声银花黑缎,便调笑了几句径直向这边而来。
店家暗叫了一声不好,当下催促花青瓷二人快走,花青瓷轻勾嘴角,一手探向腰后,就要掏出他的笔,却看见叶观澜抬起了手。
“我来。”叶观澜沉声道。
花青瓷挑了下眉,一脸浅笑的靠回了树干上。
叶观澜拾起车内的那两把剑,一个挺身就跳下了车,接着身形一歪,连忙拄着剑才没有摔倒。
“怎么了媳妇儿——?”背后,传来花青瓷故意拖长了语气的喊声,叶观澜脸一红,怒道:“还不是这该死的高跟鞋害的!”
听见背后极力隐忍的一声噗,叶观澜鼓着腮帮子咬住了牙,将千叶长生负于背后,托了下胸前的苹果,而后两手端着泰阿,于板车前站定。
那队游兵,嬉笑着渐渐靠近,叶观澜静立看着,突然下盘一沉,一式雪断桥后,便擒着泰阿跃起,向着前方鹤归孤山而去!
于是那群飞山营散兵就见了一身形略显粗壮的黑衣妹子,拎着裙子握着重剑,周身的剑气掀起凛风烈烈雷霆万钧,就这么从天而降。金银杏的闪光一掠而过,重剑无锋,挟风而至,一队散兵瞬间被冲的四散,打铁一般的锤击,仿佛有火花自地面崩裂开来。
那手持重剑之人,沉着一张对妹子太说太过刚毅的脸,提了提裙子,一手拎着重剑,向前一步跨出就要再续一招……众人大骇,正欲招架,却见他神色一变,脚下像打了结似的扭了下,霍的摔了下去。
正面着地,咣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痛呼,还有后续低低的呜咽声。
众人惊诧莫名,半张着嘴,一时间都没了动作。
就连花青瓷都瞪大了眼睛抽了口气,从树干上弹起来向前一步。
叶观澜趴在地上,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抬手猛地捶地,前一刻,高跟鞋又把他绊了一跤,但高跟鞋还不是最主要的……要害在于他胸前还有两个苹果!他觉得那一刻自己简直像被这两只苹果打穿了肋骨!
周围的散兵回过神来,迅速将摔倒的叶观澜团团围住。
叶观澜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前的不适,从地上爬起来,拄着泰阿剑。他的两颊因为疼痛的大喘气而憋的发红,本来就挽的松垮的发髻散开,银梳掉在一边,黑发披散开来,配着强撑疼痛的隐忍表情,居然也莫名的显出一股子媚态。
“这位小娘子,何必学男人玩刀枪,不如和我回营里……嘿嘿嘿……”周遭人见他示弱,便本性毕露。
叶观澜抽了下嘴角,呼了口气,脚蹬了蹬,甩掉了脚上碍事的两只高跟鞋,接着在众人惊诧异常的目光之中,手探入自己前襟之中,掏出了一个被压坏的苹果。
“调戏爷?”叶观澜讪笑一声,突然一扬手,苹果流星般飞射出去,正中一个散兵的头部,一瞬间就把人打的不省人事。
“就你们?调戏爷——?!”叶观澜青筋暴起怒发冲冠,一瞬间像是被什么附体似的,扛着重剑,一招招全是照脸轮!“风——来——吴——山——!!!老子打死你们!!!……”
花青瓷看着蹦蹦跳跳大吼大叫的叶观澜,抬了下眉毛,又靠回了树干上。
一边的店家看的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好半天才惊魂甫定的拍了拍花青瓷的手臂,“小兄弟……你家内人,颇有些彪悍呐。”
闻言花青瓷便笑出声来,月牙儿似的眉眼弯弯,朦朦的水光潋滟,不可方物。
“没办法,我就好他这一口。”斗笠与刘海下盖着的面容,笑的异常温柔。
当叶观澜拎着重剑走回来的时候,花青瓷已经翘着腿坐在板车上等他了。
“媳妇儿,辛苦啦。”花青瓷笑道。
叶观澜鼓着腮帮子,缓缓从衣襟中掏出剩下的那个苹果,突然间就对着花青瓷丢了出去!
“看胸——!”
花青瓷抬手接住,然后微微笑着把苹果丢进了道旁的死水之中。
叶观澜皱着一张脸,颓然坐回板车上,突然就一声呜咽,弯着腰捂住胸口,“……青瓷,以后再扮女装,你给我整俩馒头成吗,没有馒头的话包子花卷烧饼米糕……就算水袋也成!千万别用苹果了,疼死我了……唔……”
花青瓷一怔,强压住笑意,手探上叶观澜前胸,“疼得很?我给你揉揉?”
叶观澜一回头便看到了茶棚里呆立的店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上一烧,连忙制止花青瓷乱摸的手,“喂还有人看着呢……你别乱摸,我其实……不是特别疼!”
“哪有人在看,你害什么羞啊,我以前又不是没摸过。”花青瓷端着一脸正直的表情继续动手动脚。
“旁边这不是人啊?!放手……你,你快放手……”叶观澜努力的挣扎。
曾经,叶观澜以为自己已经够流氓的了,因为他见到花青瓷的第一次,就脑子一炸无法自控,破天荒的干了把人劫走的事儿,甚至直接扔在了床上……可是渐渐的,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当初看起来柔柔弱弱温温软软的人……渐渐得变得比他还流氓!
花青瓷强憋着笑,努力欺负着叶观澜,却突然停了手。他抬起头看向古道左侧的山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接着突然一皱眉,脸孔渐渐的转向背面,也就是扬州的方向,鼻端轻嗅,面色闪过一丝凝重。
“怎么了?”叶观澜也突然紧张了起来。
花青瓷轻咬了咬下唇,从腰间的针袋中抽出一支粗扁的彼针,张口咬住。他跳下板车,绕到叶观澜背后,两手挽起了他的头发。
叶观澜只觉得那双纤长的手,在发间滑动,在头皮上拂过的感觉,说不出的受用。不多时,花青瓷便重新为他挽了个发结,用那只粗扁的针固定住,权当是发钗。
花青瓷摘下那顶竹编斗笠,扣在叶观澜头上,上下看了他一阵,突然弯出一个贼笑,看的叶观澜不禁浑身一颤。
“媳妇儿啊,你会不会扮柔弱?”
“鬼才会咧。”叶观澜皱眉。
“没关系我教你啊,”花青瓷拍了拍叶观澜的腿,整了整他的坐姿,“你一会就这么坐好了,头低点,用袖子捂住嘴,有人要看你,你别开脸小声咳嗽就好……”
“啥?我为什么要……”叶观澜嗤道,刚要吐槽却被一只苍白色的手捂住了嘴巴,花青瓷的脸贴的很近,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与叶观澜对视,这么默然了一刻,才撤了手去,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里离恶人的据点可近啦,不小心点的话……”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勾起叶观澜的下巴,“媳妇儿,你可就要守寡啦。”
叶观澜怔了怔,只点了点头,刚道出一个好,唇上便传来温柔的触感,让他再次呆住。
这不是花青瓷第一次吻他。
第一次是在武王城的那个小屋之中,凶狠,霸道,热烈并疼痛,像是压抑不住的情绪喷薄,是有些偏执而疯狂的掠夺……而现在这个,清淡的让叶观澜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那双薄唇只是浅浅的贴着,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么贴着,轻轻的鼻息落在脸上,一瞬间,就让人心乱如麻。
正当叶观澜不知不觉的想向前一步把这个浅浅的吻继续下去,那薄薄的唇却突然撤了开去,头上的斗笠被按低了一些。
“快,装柔弱。”花青瓷的语速很轻很快,他顺手将叶观澜的剑用板车上的麻布遮好,手中的软竹枝一甩,骡子便叫了一声,拉着车向前驶去。
骡子的速度不快,看不出任何赶路的痕迹,板车上的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般路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
叶观澜低着头,突然皱起了眉,他闻到了前方的风里传来的血腥气,渐渐的,越来越浓烈。他微微抬了抬头,沿着斗笠的边缘,看着一汪红色沿着古道,往他们的方向步行而来。
那些人,端的各种面貌持着各色武器,高矮胖瘦皆不一,却无一例外的着红衣,身上染着血。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尽管叶观澜并不是没见过血腥……可这群红衣人,就像是一群会走路的刀。虽然在南平的日子自己也见过很多“刀”,可他们大多数选择用一些伪装把自己裹好……全然不像这群人,毫不掩饰,毫无顾忌,这种放任的随性,愈加的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叶观澜重新低下头,让斗笠遮住自己的脸,听着耳边的车轮声吱吱呀呀,还有花青瓷手中那竹枝的噼啪声。
那群血腥气渐渐逼近,如同孤船与海中的冰山。时间被慢慢的拉长,变得缓慢,两方擦肩而过,明明只有那么一霎,却仿佛被放大了十倍百倍……那浓烈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