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观澜,等处理完了金水这里的事情,我们去扬州看看桃花,去看看你的藏剑山庄,让我也见见你师父……然后我们就一起回万花谷吧,我退……
叶观澜攒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他明白了花青瓷没说完的那句话,那句话一定就是——我退出江湖,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吧。
好平淡的表白,叶观澜突然觉得胸中一阵闷痛,酸涩的情绪涌上脸颊,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苦笑。好平淡啊……淡的像是在洛道时给自己的那个吻,就那么轻轻浅浅的一下而已。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赢了。
这场战争……他早就赢了。
花青瓷一直强撑着的身躯,突然间踉跄了一下,连带着被他抓住脖子的花无心,歪了一步,差点就要栽倒。
此时,众人才发现了顺着他那身红色衣袍流下的血,在地上画出点滴的轨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看似强悍的人,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百里的那双黑眼睛,一直盯着花青瓷,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仿佛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事,都不能真的勾起他的兴趣。
“你失血过多。”百里的声音也是安静的,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花青瓷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灰暗,就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他笑了笑,突然松开了制住花无心的手,将他向前一推,百里忙上前接住,将花无心揽在怀里。
百里的眼睛依旧是纯黑色的,透不进一点阳光,也透不出一点情绪,可是那双总是摆弄着毒虫蛇蚁的手,依稀能嗅出血腥味的手,动作却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什么太过珍贵的东西。
花青瓷努力的挺直身体,呼吸因为失血的晕眩而粗重起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百里与花无心的轮廓,但就是这样,他还是笑了起来。
“师弟,还有什么招,使出来让我看看?”
花无心抚着脖子,咳嗽了好一会,好不容易顺了气,却只是把头抵在百里心口……也不知道是不愿去看花青瓷,还是不敢看。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当然有。”
“说出来听听?”
依旧是毫不在乎的语气,尽管已经是难以掩饰的虚弱。
花无心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一瞬间就觉得满腹难以名状的委屈,他努力地压制了一会,再抬起头的时候,又重新端出了那副有些阴狠的笑容。
他慢慢推开百里,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接着缓步走到叶观澜身边。
他走的很慢,一步,又一步,像是午后的赏花游园,一步,又一步,带着所有人的视线,停在了叶观澜身前。
花无心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沉着墨,又黑又寒,叶观澜不禁脊背一寒。
花青瓷的眼睛看不清,却听见了那唯一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得他的笑容也静了下来。
花无心抽出了塞在叶观澜嘴里的布块,动作很轻柔,甚至还帮他揉了揉酸痛的腮帮子。而后,他用那没怎么刻意提高,却能让花青瓷清楚听清的音量,说:“叶少爷,许久不见,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叶观澜脸色铁青,他想要出口反驳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轻喘着瞪住花无心,似乎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花无心垂着眼睛,嘴角勾了下,却不像是在笑的样子,声音依旧是柔软的,清晰的。
“当初的约定里,我答应你去寻的那块乌兹钢锭已经到手,而你答应我的事……显然也办的很好,呵,师哥现在可喜欢你喜欢的紧。多谢你了,我当初也没料到,你居然真的能办成……很好,这下我们的交易,两清了。”
叶观澜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他的片刻沉默,成了花无心最需要的回答。
花无心很是满意的享受着耳中的一片宁静,他回过头去看花青瓷,看到那个人因为失血过多而迷蒙的眼神,看到那个人灰暗安静的脸,刚想宣布自己的胜利……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花青瓷在笑。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花无心从小到大,从未见花青瓷笑的这般张扬过。直到他因为喉间的血溢出而开始咳嗽,才勉强中止了这令他觉得心惊胆战的笑声。
叶观澜的耳中回荡着这笑声,他很想解释些什么,但那根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大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移除。他只能沉默的看着那个人,看着那道血红色的身影纵声大笑……每一声都敲打着他的肺腑,仿佛下一刻那些闷痛就能破裂掉,爽快让他流出血来。
花青瓷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有些歪斜的,一步一步的朝花无心走过去。
“你送来的第一个人,是不是一个秀坊的小姑娘,梳着马尾,眼睛很漂亮的那个?”
花青瓷轻声问出的话,却让花无心大惊失色,他脚下一虚后退一步,险些就要摔倒。
花无心半张着嘴,连话都说不连贯,“你……你怎么知道的……”
花青瓷轻笑数声,又道:“可惜,她第一天就被我吓跑了。第二个人,是那位纯阳宫的道长吗?……他,好像撑到了第二天……”
花青瓷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
他走的也很慢,不同于花无心之前的闲庭信步,他的动作很浮,每一步却都很沉,像是要在地上刻一拍印子似的。
一步,又一步。
一步,又一步……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师弟啊,你怎么就是长不大呢,总以为你真的能将我一军……”花青瓷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去按花无心的头顶,那只苍白色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终究落了下去,连带着那一袭被腥气所染红衣,落到了地面。
染开了一地的夭夭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花小匕,花无心
眼前的景色有些迷蒙,却很柔软,熟悉又舒心。
花青瓷站在仙迹岩的瀑布前,一只手牵着花杀。
“哥,你不救他吗?”身边的小孩子仰起脸,稚嫩又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对乌黑的眼睛。
不远处的寻仙径上,雪地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一群巨型猿猴追赶,踉跄着一路奔逃。黑色的衣着,在一片雪白的场景里异常显眼,而瀑布前的一双眼睛,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花青瓷听见了自己有些凉,却还透着稚气的声音,“不救。”
手心感受到了花杀紧了几分的力道,花青瓷补充道:“师叔交代了,不许救。”
花杀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奔跑的那孩子,一脸的为难,却也只能埋下脑袋,呼出一片白色的雾气。
“师父说,以前万花谷是不下雪的。”花杀缩了缩脖子。
然后感觉到一只半凉的手摸了下他冰凉的脸颊,颈上一暖,是一条雪色的围巾。
“我不冷。”花杀想要解下围巾,手却被花青瓷按住。
“我也不冷。”花青瓷的声音,依旧有些凉,没什么情绪。
花杀摸了摸围巾,然后握着花青瓷的手,往他身侧贴紧了些。
那在雪中奔跑的小孩子,脚步越来越虚浮,身后跟着的猿猴也越来越少。
花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还困?”
“不困。”
花青瓷捏了下花杀的手,牵着他去往附近的驿雕处。
“去给我煮碗茶,放小炉上温着。”
“嗯。”
花杀坐上驿雕的时候,看见花青瓷放了手缓缓的往回走,单薄的黑衣,挺直的脊背,一身银纹暗花绽放开来,就像是仙迹岩上落着的雪点。
驿雕腾空,载着花杀向三星望月方向飞去,飞过寻仙径的时候,花杀有一瞬间感觉到一股狠戾的视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疲倦而产生的错觉。
而花青瓷依旧立在仙迹岩的瀑布前。
瀑布下万年开放着荷花的温润池水,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年,蒙上了一层又一层薄冰。冰因为瀑布的冲击而碎裂,沉在水中,水面上复又凝住,接着又被破开……
四季常春的万花谷,终于也迎来了未有过的冷寂。
而立于石桥上的那个少年,似乎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没有任何违和,他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成了风景里的一部分。
他的眼光追随着那个在雪地上腾挪辗转的小孩子,看着他除掉一只又一只雪色皮毛的啸猿,一路往仙迹岩而来。虚浮的脚步,终于在踏上那圆形的块状石桥时,再也撑不住,栽倒在地。
而那身着银花黑衣的少年,立于原地,就这么看着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小孩子挣扎着直起身体,那石桥没有栏杆,只是一些磨平的巨石,一块块相连向前,他看向那等待着的黑衣少年……七块,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有七块石板。
只有七块石板。
而对方,根本没有要过来接他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无视被咬伤的腿上泛起的血腥味,一点点的,顺着那寒凉的石板,向着他的师父制定的“终点”,爬了过去。
七块。
六块。
五块。
四块……
直到还剩下最后一块。
他仰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精致漂亮的脸,生得形状温柔的眉眼,却冷冷淡淡看不出一点情绪。即便是此时,也看不出一点波澜,沉默的注视,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一块石板。
他一瞬间就觉得很想哭。
“师兄……”
他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
而花青瓷依旧只是站在那里,任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身上,挺直的脊背,挺直的站姿,像一棵北国的树,仿佛他生来就是这么冷寂。
小孩子低下头,把万般委屈都吞回了肚子里,他动了动已经冻得有些冷硬的手指,扒住青石板上的石缝,努力的把身体向前移。
只不过是一块石板,只不过是一块石板啊。
那一块石板的距离……仿佛比从万花谷到长安的路还长,仿佛比从长安到天边的路还长。
直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