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儿走出门去。有人对张永武开玩笑:“秘书挺漂亮呀!”
张永武说:“要是换别的秘书,哥儿们早把她干了!这个是朋友的孩子,哥儿们得讲义气!”
大家笑道:“话是那么说的,到时间什么都忘了!”
张永武说:“现在开放了,漂亮的女人多着哪!你们哪位需要?要什么样的?我挂个电话就能来一个排!”
众人立即止住了笑声,不敢再说笑下去,否则张永武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张永武又说:“关键是钱,有钱干什么都成!哥儿们不是吹的,你们全楼财产划拉一起,也抵不了我这几缸子鱼!不是吓唬你们,我把鱼缸子水倒出一半,就能把全楼淹了!”
众人说:“是呀是呀,看这些大鱼缸吧,没百十担水装不满。”
张永武借题发挥:“我不是过去处处受人欺负的张永武了。对门的刘特务,把我欺负到什么程度?到公安局告我到房管局告我到街道主任那儿告我,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现在他也不老实,还他妈到处搞特务活动!到工商局到税务局告我,写那些厚厚的上告信。但他这是痴心妄想,他告不动我,我上面有人!哥儿们现在和上面关系铁噔噔的,坚如磐石。上个月公安局一个局长来我家看鱼,你们可能都看见了,宝马车,超豪华,哥儿们当场赏他一对龙鱼!……”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觉得不对味,一个个先后溜走。
张永武却上了酒劲似的,越说越狂热,眼珠放光,唾液四飞:“现在挣钱要紧,哥儿们没工夫摆弄刘特务,等以后钱挣足了,我非得好好治治他……”
走出张永武家后,一个邻居贴我耳朵说:“张永武确实厉害,惹不了!”
我说:“也许百分之八十是吹嘘!”
九
邻居之间最讨厌的是传口舌,因为这能挑起是非来。我绝对地不愿意充当传口舌角色,但是在张永武和刘干部之间,我还是愿意及时把张永武的事传给刘干部。特别是有关刘干部利害关系的话,我当然要传给他。在传递过程中,我充满了正义感,认定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另外,我隐去了“刘特务”等激烈的词句。
然而我还没讲完一半话,刘干部就打断我,说他知道了。雅雯全听到了,还做了记录。我和你说过,我们这个城市的建筑,传导音响效果极佳,邻居放个屁,这边也听得响亮。更何况那天我觉得张永武敞开大门,是故意大声说给刘干部听的。
刘干部尽管充满了仇恨和怒火,表情还是相当稳重,甚至连“流氓无赖”的词儿也不骂了。
他从容地分析张永武说的一番话,说其中有一定真实缘由,但问题的要害不在张永武的上头关系,而是咱没有真凭实据。拿公安局长要张永武的龙鱼这件事说,什么时间,几点几分?怎么给的鱼?当时谁在场?鱼的尺寸是多少?值多少钱?局长得到鱼后给没给张永武钱?谁能证实?以后局长又给张永武什么好处了?这些好处违犯国家哪些原则法规?
刘干部最后一摊两手:“咱全说不清楚!”
刘干部举了好几个例子,像偷税漏税问题,哪条鱼漏税?买主是谁?多少价钱?什么时间买的?……
刘干部又一摊双手,露出悲哀而无可奈何的表情。
雅雯小声说:“算啦,咱惹不了人家就别惹,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刘干部冷笑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迟!”
刘美恢复了往日的容颜,又似往日那样活泼可爱,小鸟一样在楼道里飞上飞下。她和张永武的助手杨小惠交上朋友,经常听她俩在楼梯口叽叽喳喳地说笑。
杨小惠压根儿就没上大学,她对刘美撇着嘴:“傻鸟才考大学,首先耽误挣好几年的钱,毕业后还不知分配啥破单位!”
刘美嘻嘻地笑,笑得那样开心。
我觉得刘美这一辈子再不会自杀了。
刘美在马路上见到我,老远就欢天喜地地喊我叔叔。
我说:“再不离开这个可恨的世界了?”
说完这句话我一下子后悔了,怕伤了女孩子的自尊心。
左邻右舍(12)
刘美压根儿就没怪我这句话,她说:“一百年后还得离开!”
我说:“你野心不小呀,还想活一百多岁!”
刘美凑到我身边,神秘而兴奋地对我说:“我爸爸要我当克格勃!”
我吃了一惊:“开什么玩笑?”
刘美继续神秘而兴奋。她告诉我,他爸爸和她认真商谈过,要她打进张永武的龙鱼公司,尽量搞好关系,弄清他都犯了什么错误。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这简直是在演电影电视。我问刘美:“你愿干这种事吗?”
“愿意呀!”刘美兴奋已极,“这多有意思!完全像侦察员地下工作者克格勃!”
刘美又认真告诉我,她已成功地攻破第一道防线,杨小惠。小惠已把她当成知心朋友。现在正准备攻第二道防线,张永武。实际上她已试探着进过张永武家几次,张永武没异常反应,也大大咧咧地和她说话。
我说张永武这家伙厉害,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刘美说没问题,我爸爸给他分析到骨头了,表面上粗野吓人,其实头脑简单,很容易攻破。我爸爸说他要出马也能攻破他,只要拿出时间来和他搞微笑外交,几天就能把他弄迷糊了。
我忙问:“那你爸爸怎么不亲自上阵?”
“我爸爸说一看张永武的面孔就厌恶就够了!”
“你看张永武那可恶的样子不厌恶吗?”
刘美哈哈哈地故意大笑起来,不正面回答我。
分手时,刘美却又极认真严肃地叮嘱我,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她爸要她绝对保密,连她妈也不知道。等事情结束后,她再公布于众,并且用这段经历写一部小说,肯定生动感人。刘美最后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她的最终目的是当作家。
我当然要为刘美保密,在刘干部面前更得装作全然不知。不过我还是对我爱人讲了。我爱人也很惊讶,说现在的女孩子真了不得真不可思议,即使现在叫她干这件事,她也不敢干也不会干。
看得出来,刘美干得很成功,越来越和张永武混得热乎了。有时,她还帮小惠干活,给鱼缸换水、喂食之类。
张永武这家伙也确实是头脑简单,也许是养鱼业干得顺利,春风得意,不把刘美放在心上。刘美嘻嘻哈哈的笑声,张永武听得挺顺耳,不再认定刘美和她爹一样笑里藏刀。
刘美嘴很甜,叔叔阿姨叫得很勤,很亲切,叫你听了不得不动心。
张永武似乎完全忘了刘美是刘干部的女儿,没几天就喊刘美为美儿美儿的,那热乎劲儿令你肉麻。
张永武的老婆却十分警惕,并且略有敌意。她有时冷冷地问刘美:“你过这边来玩,你爸不骂你吗?”
刘美说:“我是我,我爸是我爸!”
张永武老婆也只是浅层次的敌意,当然想不到更深的东西,渐渐也就接受了刘美。
刘干部家还是依然紧闭,对张永武喧闹的家表示一种沉默的藐视。一左一右一静一闹的邻居环境我早已习惯,但现在,刘干部那静寂的门有了内容,我感觉到平板的门面正鼓出两只眼睛。
张永武那边一片城门大开的和平景象。你经常可以听到张永武热情的话语:“美儿呀,将来我龙鱼公司正式挂牌建新大楼,请你当秘书,给你高薪!”
刘美笑道:“张叔说话可得算数!”
张永武抬高声音:“我张总经理说什么都算数!”
十
刘干部家爆发了一场危机,刘干部和刘美吵起来。尽管刘干部是在最里边的一间屋训斥刘美,我们还是从卧室靠他家墙壁方向听到了。开始刘美还哇里哇啦地顶撞几句,后来就变成哭声,哭声越来越响,压倒刘干部的声音,再后来就是雅雯细软的劝慰声。
我们只能听到模糊的声调,听不清内容不禁很着急。因为从声调的力度来判断,一定是发生了较严重的事情。
我和爱人一直在作斗争,是不是应该敲门过去劝架。但考虑刘干部老成持重的面子,又迟迟疑疑地拿不定主意;但听到刘美的哭声响亮起来时,又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总之,那边断断续续地哭了大半夜,我们这边也进进出出地忙了大半夜,结果还是原地踏步,什么也没干成,什么也没弄清楚。
刘干部家即使出了天大的事,表面上也会安如泰山。第二天刘干部照例头发整齐油亮,衣裤笔挺板整地走出门去上班,见了我的面还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微笑。
一个明显的迹象是刘美不去张永武家了,看来事情还是与张永武有关。终于,我从刘美嘴里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过程。原来刘美和张永武来往熟了,张永武有时就领她和小惠去迪斯科舞厅和游艺宫玩。有一次看模特表演,张永武情绪高涨,说要是有模特身上那件套裙,惠儿和美儿比模特还模特!
惠儿见张永武高兴,便说:“那老板就赏给我们俩一套新装吧!”
张永武说那容易,领她们俩去商店选了两套套裙。
当刘美满心喜欢地穿着时髦套裙回到家里时,刘干部两口子大吃一惊,问明了是张永武买的,两口子脸色刷地变了。因为那套裙好几百元一套,张永武肯花这么多钱给刘美买衣服,这其中必有缘故。
刘干部嗓子顿时冒上火来,失去往日对女儿的温情。好几百元的高贵服装呀,“张流氓”怎么会白白地送给你,这说明事态严重。雅雯也沉不住气,脑子生出种种可怕的猜想,她并不知道女儿去张永武那儿的目的,这几天她听到对门那里传出女儿的嬉笑声,还有点欣慰,她是个忍让性格的女人,无论对方好坏,都希望殷勤修好。可现在,她越想越怕了。
左邻右舍(13)
两口子一红一白的面孔,一硬一软的嗓门儿,把刘美逼得蒙头蒙脑。开始她还不明白父母质疑的意思,后来一下子明白了,原来父母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