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怕奶妈们年高,爬山累了,催着她们休息,又体贴两个丫头跟去,百般的抚慰。人人看着慧娘,都是心酸的。
伍十三娘的经历,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入军中,闯校场,在前锋,去青州,这才到萧护身边。如今回想她那一年的经历,可见风霜雨雪都不算苦,心情零落才叫摧残。
所有人都让慧娘去歇着。
慧娘忙了一个时辰后,见天在半下午,又把萧护想起来。想到夫君说的话:“换上一件娇黄色衣服,坐在绿叶子花篱下面,有弟妹们陪着,奶妈们丫头坐一处,做针指,看着就让人喜欢。”
让小螺儿打水来,重净面庞,打开菱花镜,见眸肿面色飘浮,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样子怎么见夫君?
当丈夫的千辛万苦出这么大的力,就为着还回来见一双泪眼吗?
当下细细的涂上脂粉,不会太浓,只淡淡有几色红晕就可。眸子红肿不能遮掩,加意的勾了眉山。
双眉中朦胧感出来时,水兰恰好进来,扫一眼笑道:“夫人呀,就像地上开的花。”小螺儿不解,问:“这话怎么讲?”
“水灵灵的呀,你看玉瓶里的花,再好,也是蔫的。”水兰笑嘻嘻。
慧娘也笑,让她们帮着打开衣箱子挑衣服,又取两件去年的衣服赏给小螺儿和水兰。这样收拾着,人也从悲伤中走出来。
父母已逝,不能再把伤心随时带给身边人,她们今天也披麻也戴孝过。就说开心的事,慧娘笑道:“花都开了一小半,过上几天,几点春雨一催,就全开了。晚上回大帅,咱们做春衫要紧。”
“还要多几个小灯笼,晚上每个人手中有一个,挑灯看花,这才好呢。”小螺儿笑逐颜开。水兰眉飞色舞:“晚上咱们做春饼吧,槐花开了,还可以吃槐花饼。”
主仆都有盈盈笑意,一起去小厨房里忙活。
奶妈们见到重新高兴起来,心才放回肚子里。到底你是有丈夫的人,不能只图着自己一个劲儿的伤心。
慧娘收拾好食材,就取出做一半的针指,穿着她娇黄色绣牡丹花开的罗衣,搬几个红漆小凳子,和夫君说的一样,同丫头们坐在花篱绿叶子下面绣花。
丫头们为哄她不想伤心的事,也各自换上水红轻蓝两件罗衣,是刚才房中赏下来的,多带几件钏环,也是在京里得的,坐在花篱下面说笑话。
苏云鹤见到,也跑来凑趣,对着慧娘手中腰带眼馋:“表嫂,你这做的是我的吧?”慧娘抿着嘴儿笑:“你表哥的。”孟轩生在窗户里见到,心想这个纨绔又上来了。
喊了几声,苏云鹤跑回来,在窗户外面瞪眼:“没看到我有事呢!”孟轩生小声骂:“上午才伤过心,你又去缠什么!”
“你懂什么!”苏云鹤骂回来:“我这不是哄表嫂开心,我问她要东西,她是最喜欢的。”又跑回去,索性讨个凳子坐着,帮着丫头们掂线,挑剔她们的花儿不好,大家笑成一团。
这样子,好似春日和熙图。
孟轩生又开始他偶然的一回佩服苏纨绔,见花篱绿油油,人儿俏生生,笑语香盈盈,实在好看,提起笔来,真的作起画来。
等到天快黑,萧护没回来。慧娘飞红上面庞,意识到自己痴。夫君必定忙碌,早回来的事儿是少见的。
忙打发家里人用晚饭,对丫头们笑:“等晚上和大帅说,咱们要进几个丫头了,小螺儿呀,你是个细心的性子,你就管她们在房里拿东拿西的。水兰,你爽快得多,你就看着她们洒扫庭院。”
若荷秀兰也跟去山上,在外面看过晚饭进来,听夫人笑得格格叽叽,也放下心,夫人要是再悲伤,不是辜负大帅对她的一片心。
大帅决定不是要夫人没完没了的去伤心。
慧娘见到她们进来,更喜欢了:“招几个婆子,给你们管着,你们以后就是管家娘子。”手中是食盒,摆的是给萧护的晚饭。
里面是春饼,这是京里的做法,慧娘做过一回,丫头们爱吃,因此知道。打听消息的萧规从外面回来,小鼻子嗅一嗅:“好香。”露出才长的半颗牙。
小螺儿拿一块卷好的春饼给小鬼,小鬼欢欢喜喜道谢,咬一口,头上挨了一下,若荷笑骂:“你是来回话的,还是来要东西吃?”
“大帅不在外面用晚饭,他马上就回来。”小鬼再咬一口,嘴里咕噜咕噜。
说曹操,曹操就到。
慧娘随着小鬼的话,下意识地往外面看。天边晚霞,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似的,如火如荼,如烟如蒸。而天,微微的暗了暗,不比下午春光明扬。
有一个人,让慧娘心中明亮起来。
萧护步子匆匆,走得极快,大步而行,往这里来。
院门上青藤已发叶有花,还没有开,已是极中看。这极中看中,有一个更中看的人。那一抹娇黄的影子奔来,一直到投入萧护怀中。
不过十几步,慧娘气喘吁吁,抱住萧护身子后,仰面娇柔地喊:“夫君。”萧护面有疲累,温柔答应:“我在。”
慧娘一脑袋拱他怀里,忽然情感爆发,在萧护怀中寻着找着,拿面颊滚来滚去,手紧抱他再紧搂住。
萧护柔声道:“哎哟哎哟,”
“哎哟什么?”慧娘总算听到。
见自己丈夫一脸的笑谑:“我快让你吃了。”慧娘满面通红,不依地拧他袖子:“你欺负人,你又欺负我了。”
“不欺负你,让我欺负谁呢?”萧护拥着她往院中走,见慧娘新衣有脂粉,是细心打扮过的,在她脖项后嗅一下,轻薄地道:“好香,夫人,我正要劝你不要伤心,不要忘了晚上侍候夫君,你竟然这般得趣,咱们先不吃晚饭了好不好?”
慧娘轻轻捶他一下,薄嗔道:“不行,不能把你饿着。”话一出口,自己先讪讪着难为情起来。萧护哈哈大笑,双手在慧娘胁下,把她高高举起,霞光在大帅面上,把他笑容衬得倜傥风流,他低声取笑:“你也饿了?才有这话。”
慧娘嘤咛一声,面庞红得如熟了的果子,羞得眼珠子都不敢抬。
萧护抱慧娘在手臂上,就这么扛进院子里。院子里人,见大帅和夫人这个姿势回来,早就作鸟兽散。
苏云鹤喃喃负手,对着院墙,好似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这是秦砖,要么就是汉瓦。”独他不走,在这里看有趣。
慧娘屏气凝神对萧护笑:“这是新院墙。”萧护稳稳的半抱半扛,也悄声笑:“咱们看不见他。”进房,关上房门。
孟轩生对苏云鹤招手,悄声地骂:“你心里春花开了!”
这纨绔该寻亲事了!
……
入夜,月儿明亮。大成长公主倚坐床上,在以泪洗面。宁江侯和孙珉的信,击中长公主脆弱的内心。
长公主以前的能耐,不过就是宫中有个诡计,和石贵妃赢几句。再就是朝野上下找几个得意门客,以为得意的资本。
都说了,尔虞我诈是她最能的。世途之晦明,不是经历过的人,不会刻骨铭心。
弄一帮子人来,保证岁月悠悠,长公主一定不落下风。乱世中,人心所向,她还差有火候。
她以为自己一身功劳,诸王们嗤之以鼻。她以为自己城门上请出宫中太妃留下萧护,为新帝开一片安宁地,算是挚天保国不可缺少之人。
现在看看,一堆人骂她臣乱君纲。你是公主,不是皇嗣!
她到现在没有明白对宁江侯的不满,就是认为这皇帝只能由自己来选!选不中的人恨自己情有可原,可他们半分也不感激,半分也不感谢。
长公主恨在这里。
程业康轻轻走进来,长公主强打起精神:“宁江侯还是不肯说?”她自醒过来以后,就苦苦的要知道宁江侯选的是谁?
“宁江侯不肯说,他说他才是对的!”程业康认为这不用猜:“一定是临安郡王!”长公主有气无力地道:“未必。宁江侯老奸巨滑,不会因为孙珉是他亲戚,他就会选他!是孙珉也有可能。只是他来了多久?为什么一直不肯出来相认!”
程业康低声道:“还不是怕萧护起杀机!”
“不!萧护这个人难以压伏,却不是杀皇裔的人!你今天也听到,”长公主对萧护虽有不满,却全扣在慧娘身上。她睡了一个下午,身软体麻,扶着儿子想下床走走,边起身边絮叨:“这女人呀,就是不能擅专。你看我辛苦一场,还落得人人埋怨。萧夫人,就不该枕边挑唆萧护什么平反,什么报仇的!哼,要是没有伍十三娘在,哪有这许多的事情。”
想想又加上一句:“还嫉妒!”
专房专宠到一个丫头也进不去。
玉笛等人回话,说大帅的院子也一步没迈进过。
对于古代出身的长公主是看不惯的。
程业康心疼母亲,她天天是起早贪黑,朝政不是好玩的事,母亲幸好有萧……程业康也对萧护头疼:“官员们他说杀就杀,杀就杀吧,还在先帝在时定的钦犯坟前杀,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唉,他没有娶个好妻子,扯不完的后腿!”长公主再把萧护打量一遍,功是高的,行事也是谨慎的,就是娶的妻子不行。
见月亮有彩,虽不是全月,却斑斓可观。到窗边,长公主仰面有了泪水,对自己的父亲,老先帝遥遥寄忧愁:“文昌王要是真命天子,怎么还不见进京?别人都来了,他倒不敢出来不成?”
文昌王要不是真命天子,长公主打了一个寒噤,余下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看,他们当政,哪里还有自己好日子过。
归根到底,长公主还是要自己的好日子!
程业康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张阁老下午的话说出来。他犹豫不决的影子印在墙上,长公主见到,才问:“你有什么话?”
“是张阁老说的。他说宁江侯是老臣,萧护和母亲都不加罪与他,是体谅他一片苦心。而母亲的一片苦心无人体谅,是母亲是个女人!”程业康如实地说出来。
长公主身子晃几晃:“你再说一遍。”程业康尴尬地道:“阁老说,有些事既然有大帅在,不妨全交给他,以后新帝立,有不好的地方,也与母亲无关。又说用人理当给点儿什么,两个官员的命,哪里比得上京中百姓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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