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武当首徒宋远桥。
路遥细细打量,见他约莫四十不到,身材适中,一袭道袍,脸上表情谦和冲淡。师徒几人见过礼,张三丰正中落座,宋远桥殷梨亭站在一旁,路遥前后看看,琢磨正着自己是找个地方坐下还是站在中间,就听张三丰开口道:“远桥,这位路姑娘应为师之邀来给岱岩诊病。”
宋远桥得了道童通报,早在路遥一进大殿之时就在暗中观察此人,见她十八九岁年纪,不确定她便是师父请来的大夫。直至此时听闻张三丰介绍才确信,不敢怠慢,上步稽首为礼。“路姑娘,在下武当宋远桥。”
路遥连忙还礼:“不敢不敢。我叫路遥,是个大夫。今日殷少侠一礼折得我撞了腰,您再来一回,我怕不知道又要撞到哪里。”
宋远桥闻言不禁微讶,心道这姑娘倒是不认生,言谈率性。只是他修身养性已久,面上不露声色,一旁的殷梨亭却是看得好笑,道:“大哥莫怪,路姑娘性子最是直爽。”
路遥历来最是不喜这样生人见面互道寒暄的场面,于是喝了口茶,直接道:“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让我看看病人的伤势?”
“路姑娘远来是客,旅途劳顿,可否要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看不迟。”宋远桥道。
路遥摇摇头:“还是先看吧,让我心里有个底,要不我得惦记一晚上。”
宋远桥见路遥坚持,自己心中也是挂念俞岱岩的伤势是否可治,一边打发了人去安排,一边同殷梨亭引了路遥往后面侧院而去。
穿过正殿和十方堂来到一片开阔院落,院落中青松环绕,侧面一道月门,出了月门,沿着石子路走了片刻,便是另一处三进三出的院落,比起前面的院落精致清秀不少。
进了正房,路遥只见床上躺着一人,近看此人苍白消瘦,双颊凹陷,很是憔悴。路遥皱了眉,回头问宋远桥和殷梨亭:“这伤有多久了?平日的药方拿来我看。”
宋远桥一边吩咐道童取来药方,一边道:“已是四年零三个月。”
闻言路遥眉头皱的更紧,看得一旁的殷梨亭与宋远桥不禁担心。此时俞岱岩慢慢睁了开双眼,似是被几人惊醒。路遥和殷梨亭二人与他离得近,先是看见了俞岱岩醒来。殷梨亭上前,接过道童递来的茶水,服侍俞岱岩用了半杯茶,方对俞岱岩道:“三哥,师父请回来路大夫与你看病。”俞岱岩目光半晌方才凝聚,动动嘴唇,声音略有嘶哑:“都是我劳烦师父他老人家担心。”殷梨亭见俞岱岩憔悴模样,想起几年前自己三哥尚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禁不住红了眼眶。
一旁路遥见了这情景眉头已然挤在一处,抬手推了推殷梨亭,看他眼中含泪的模样,索性一把把他揪到一边去,她自己代替殷梨亭坐到了床边,冲俞岱岩笑得灿烂:“俞三侠,我叫路遥,路途的路,遥远的遥。我是大夫,尊师邀我上武当来替你看病的。”
俞岱岩见路遥笑得格外明媚,不禁一怔。自他受伤以来,无论是师兄弟还是门下弟子,对他照顾的极是妥帖,却每每见他时或神情凄楚或小心翼翼,倒是头一回有人笑得这般高兴。此番心下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路遥也不等俞岱岩说什么,径自耗了片刻的脉,又看了宋远桥递过来的药方,对俞岱岩道:“我需解开你衣裳,细看伤处。”
俞岱岩闻言颇是犹豫。路遥一介女子,他均觉得于礼不合。路遥却冲他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们要我隔着衣服看?那要是治出毛病可不关我事。”
半晌,殷梨亭对二人道:“三哥,路姑娘既是大夫,又有我兄弟二人在此陪同,应无不妥。”
宋远桥略一思量,终是对三师弟的关切之情更重,遂而点头答应。两人帮路遥解开俞岱岩身上衣服,路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每一处伤的关节筋骨,间或轻柔拿捏,询问俞岱岩疼痛与否,并在纸上一一记录。
直到四肢逐一检查完毕,路遥方直起身子,见师兄弟三人甚至坐在一旁的张三丰都在盯着自己,遂而对俞岱岩一笑,道:“俞三侠今日好生歇息,路遥需要思量一下治疗之法,明日再来看你,到时与你细说。”俞岱岩四年来看过无数大夫,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听得路遥如此说,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
这边路遥与宋远桥等人回了大殿,几人都看着路遥等她说句话,却见路遥自从离开了俞岱岩的房间,便沉着一张俏脸,低头不语。这番情景看得宋远桥与殷梨亭两人心中忐忑,就怕这位大夫也说不能治。到是主位上的张三丰此时气定神闲,不言不语。
良久,路遥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三人神情,开口道:“俞三侠的伤,我治是可以治。”一句话说完,就见宋远桥和殷梨亭脸上瞬间亮了起来,大喜过望。四年以来看过无数大夫,路遥是头一个说俞岱岩之伤可以治的。“等等,还有可是。我可以治,但是治不治得好,可在你们。”
此言一出,宋远桥殷梨亭二人皆是一愣,一颗心猛地被悬在半空当中。只见路遥板着脸道:“俞三侠今日如此境况,有五成是因为四肢上的伤势,可另外五成,却是因为你们师兄弟。”
此言一出,宋远桥和殷梨亭不禁面面相觑。四年来他们尽己所能将俞岱岩服侍的无微不至,生怕有一丝疏漏。却不想路遥会如此说。
“路姑娘此话怎讲,还请明示。”宋远桥问。
“俞三侠四肢关节骨骼筋脉皆断,虽然严重,但是终是外伤。可是今日我诊脉,发现俞三侠气血不足,血脉不畅。平日里是否进食极少?而又极是嗜睡?兼之有头痛胸闷之症?”
一旁服侍俞岱岩的道童清风回道:“师父一日只进一餐,无论弟子如何劝解都不愿再用。一天里到有八九个时辰在沉睡,醒来便常常咳嗽。”
殷梨亭也道:“以前几名大夫来看,三哥都有说头疼,要大夫开些止痛之药。”
路遥点头:“这就是了。如今俞三侠憔悴不堪,并非由于手足残废,乃是心中抑郁难忍所致。刚才我说的少食、嗜睡、头痛都是抑郁之症的表象。你们师兄弟是不是见到他就一副愁眉苦脸凄凄切切的表情?”说着扫了一眼殷梨亭。
宋远桥和殷梨亭被路遥这么一问,同时一惊。
路遥瞪着眼睛看着殷梨亭,道:“殷六侠刚才那一副红着眼圈的兔子模样,就是我一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看了以后都吃不下饭,何况是俞三侠?”
殷梨亭被路遥一瞪,思及三师兄的模样,顿时难过愧疚无比,低下了头。他性情温柔善感,每每想起三师兄的事情就难过无比,是以堂堂七尺男儿总是在俞岱岩面前红了眼眶。
“你们师兄弟这般,虽然是手足情深,但是无形中却是在反复让俞三侠意识到如今他四肢皆废,心里更加抑郁难受。某种程度上说,俞三侠这病有一半是心理上的,之后才导致现今憔悴不堪的模样。否则也不过就是手足残废不能动弹,但是内功心法尚在,怎么说也不会一副病夫模样。”
一番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让宋远桥和殷梨亭同时低头无语。路遥见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心道他们终究是太过关心师兄弟,自己的话怕是说得重了些。张三丰此时却是直视着路遥,目光中隐有鼓励之色。路遥一叹,道:“算了,我说话一向直白,两位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宋远桥忙道:“路姑娘之言与我二人犹如当头棒喝,我们怎能怪怨路姑娘。这些年我们师兄弟只是为了三弟的伤犯愁,却忽略了路姑娘所言之事。却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有所改观?”
“这个不难,见了俞三侠,你们多笑多说,常陪着他去外面走走晒个太阳什么的。总之要说些高兴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们不要在他面前回避他的伤势,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一路上听殷少侠说过病人平日性情,颇是刚韧豪爽。想来如今你越是回避,他便越是难过,你若是完全不理会直言无忌,用不了多久他就习惯了,一旦习惯,自然也就不会抑郁难过。总之他伤之前你们怎样对他,伤之后就还怎样。”
殷梨亭闻言,对路遥道:“路姑娘放心,从今日起,我们是兄弟定然照路姑娘说得做,决不让三哥难过便是。”
“那就好。至于俞三侠的手足筋骨之伤,我倒是有办法治疗,不过需要俞三侠先把身体底子调养好。我这办法和用药都比较霸道,多要动用刀石之法,如果病人身体底子不好撑不住的。但是办法虽然霸道,却也相当有效,如果俞三侠能撑过来,一载以后有七成把握行走跑跳。”
此言一出,宋远桥和殷梨亭极是激动。一直以来他们仅是希望俞岱岩若是能自行在床上挪动四肢便已是幸事,没想到路遥竟然有法子让俞岱岩重新行走跑跳。此时一旁张三丰终于开口道:“路姑娘,岱岩的武功不知可有办法?”
路遥一耸肩,“想要练武,自然要多受些罪,但是他内功尚在,又不是被打伤了脑子,拳脚招式什么的也都记在脑中。想来若是他愿意,数年内总能练回一些。这就在他自己,而不在大夫了。然则有一条,他的四肢就算恢复,但是毕竟筋断骨折过,从今往后每逢天阴雨湿之时,四肢关节都会疼痛难忍,需要好好保养才行。”
俞岱岩能够重新行走,甚至可以重新练武,这已经让师徒几人喜出望外,至于留有些许遗症,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宋远桥终是问道:“路姑娘何时可给我三弟疗伤?”
路遥计算片刻,道:“明日起我需与俞三侠调养身体,另外需要寻觅草药,还有一些治疗的器具需要打造。估计三个月后天气凉爽下来,俞三侠身体若有起色,便可开始治疗了。如果一切顺利,调养得好,年底俞三侠或能站起也说不定。”
乍闻年底俞岱岩或可站起,便是阅尽世事张三丰者,亦是动容,何况宋远桥与殷梨亭。此时殷梨亭已经按耐不住,起身便向后院窜去,被宋远桥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