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衣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道:“是雷公子。”
雷振宇?肖阳心中一跳,忽觉阳光刺目,似散了无数金屑在眼中,不觉收回目光,转而笑道:“快送进去吧,冰块都化了。”
翠衣凝神一看,暗叫声“糟糕”,匆忙跟肖阳道别,端着托盘朝内快步走去。
肖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即也离开了。他并没有回住所,只在附近找处阴凉的树荫,小憩了半日,估摸着雷振宇已经离开了,方才又往书房走去。
远远便看见书房的门半掩着,他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却又在门口被红绡拦住:“小姐吩咐,她忙的时候,谁也不见。”
看来今日这闭门羹是吃定了。
热风阵阵袭来,鸣蝉声声嘶哑,越发闷热难言。这样的酷暑,何时才是尽头?肖阳苦笑着,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屋里传来林月儿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他一喜,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门顿觉凉意怡人,原来这书房面湖而建,临窗有大片莲花婷婷玉立,凉风自湖上穿莲拂叶而来,芳香四溢、清凉惬意。
林月儿正坐在窗前挥毫疾书,案上散放着几张墨迹未干的纸。肖阳随意拿起一张来看,只见字迹娟秀,却又刚劲有力,暗赞一声:“当真字如其人!”再看内容,竟然是兵法谋略,正待细看,就听林月儿问:“你瞧这兵法如何?”
肖阳漫不经心地瞥了几行,便随手搁下:“肖某一介江湖草莽,不懂什么兵法,让姑娘见笑了。”
林月儿停下笔,定定地望着他,秀眉微蹙着,忽然叹了口气:“天下人将这《雷氏兵法》传得神乎其神,谁知却是名不副实。”
肖阳眉心一抬,惊诧道:“听说《雷氏兵法》是震北将军亲笔所著,向来秘不示人,怎会在这里出现?”
“是他儿子雷振宇借给我看的,说好只看一个时辰,还好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待他一走,自可将这兵书默写出来。”林月儿说着,又郁郁一叹,“震北将军也算是东煌第一员大将,善于用兵,又多谋略,攻城掠地,战功赫赫,怎知他的兵书却如此拙劣,令人好生失望!”
“善于实战之人,不一定善于著述。”肖阳抚着下巴,揣测着,“或许他自己也觉得这本兵书不值一提,所以才不敢轻易示人。”。
“是么?”林月儿眸底飘过犹疑的的暗影,仿佛风过莲湖泛起的涟漪。
肖阳淡然微笑,深深吸入一口含着莲香的清风,转过话题道:“这人写书不怎么样,领兵打仗却是不错。”
“的确如此。”林月儿微微颔首,凝视着手中写满簪花小楷的纸张,又道,“不过……震北将军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谨慎,不敢突出奇兵。”
肖阳讶然:“愿闻其详。”
林月儿缓缓道来:“震北将军西伐阆琊,每次都取道祁山,想要安从坦道,先攻下上庸,切断阆琊国都城益州与阆中地区的联系,再一举攻城。然而这一战线路途遥远,耗时太久,以致让阆琊能赢得时间向战区增援大军。而且上庸的防御并不容易,除了正面的山隘外,还有北面的高平迂回线路和南面的武都,都可能遭到阆琊军的攻击,必定要陷入长期作战的局面,对于运输线遥远的东煌大军来说,将会面临粮草不足的困境,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
肖阳极认真地听着,黑眸异芒闪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又问:“若是姑娘为将,又当如何?”
林月儿傲然道:“若我为将,必会以轻装兵快速越过阴平,夺取阳安等险要,大军再由斜谷进攻阆中各地,并与阴平部队尽快会合,坚守阳安、梓潼等要地,直接夺取阆中,益州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肖阳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击节赞叹:“月儿姑娘真知灼见,令人茅塞顿开。东煌国没请姑娘做军师,实是大大的失策!”
林月儿唇角轻扬,露出浅浅一抹笑痕:“震北将军虽有不足,但他仍是当今世上最让我佩服的四大名将之一。”
“四大名将?……另两人莫不是北越的飞将军邓飞、阆琊的平西将军靳超?”肖阳饶有兴致地猜道。
“你一个江湖草莽,倒知道邓飞、靳超?”林月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不着痕迹地刺了一下。
肖阳知道她拿先前的话来回敬自己,也不动气,朗朗笑道:“这两人名动天下,谁人不识?”
“还有一人呢,你可猜得出?”林月儿扬起下颌,笑盈盈地觑着他。
肖阳苦思了半晌,终于摇头叹气:“这人我可猜不出来了。”
“这人虽贵为王爷,很少领兵打仗,但昔日与北越一战,却能以少胜多,力挽颓局,赢得甚是精彩。”
林月儿微微一笑,转首望向窗外,濯波娉婷的清莲,映着碧水之幽,迎风轻举,绿叶田田,波光碎影中微微摇曳的花叶,宛若一个幽美的浮梦。
“他就是东煌国的三皇子,睿王欧阳逍!”她一言一字轻声说道,似乎有些略微的失神,眸心深处笼起一股迷离的雾霭,仿佛堕入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梦境,清幽的莲香隐隐传来,似要勾起心底沉没己久的记忆……
片刻之后,她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收回视线,重又恢复了清亮盈光的双眸,不经意间对上肖阳奇异的神色,后者幽深的注视中有一丝复杂难言的意味,仿佛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有些灿然,有些深沉,又有些惘然的飘忽。
“你久在江湖,或许不知道那场战役——”见肖阳怔怔的模样,林月儿抿唇一笑,给他详细解说起来,“当年震北将军率大军征讨阆琊,双方正相持不下之际,北越突然兴兵四十万进攻东煌。雷霆忙于西线作战,根本无暇北顾。东煌国内兵力空虚,举国震恐。三皇子临危受命,带领一支五万人的队伍,突出奇兵,绕过北越军队,直逼京都雍州,并沿途散布谣言,虚张声势,让北越王误以为东煌大军即将攻到城下,吓得一连发了几道诏书,严令北越大军迅速回援京师。领军大将邓飞虽然不信东煌大军能这么快赶到,但王令如山,也只得回撤。等北越军长途跋涉赶回雍州时,东煌大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待要再攻东煌,雷霆却已火速与阆琊国签定了停战协议,率大军回守北疆。面对固若金汤的东煌边防,北越再不敢轻举妄动,东煌的一场大灾就此消于弥形。”
“这是东煌历史上最危急的一战,若非三皇子英明果断,也许东煌国早就不复存在了。他也因此被封为睿王,成为几个皇子中唯一因军功而被封王的人。所以——”林月儿悠然神往地道,“生于当世,若能与此人在沙场一较高下,该是何等痛快的事!”
她眸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华,是肖阳不曾见过的绚丽色彩,仿佛映照着整个世界。
“姑娘的胸襟,真可令须眉汗颜!”
肖阳望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同阳光浸在深潭中,变幻着缤纷莫测的光影。
“你今儿嘴巴是不是抹了蜜糖,怎么尽说好听的?”林月儿眼波微流,斜斜地瞥他一眼。
肖阳尴尬地笑了笑,林月儿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生他的气,顿时脸孔一板,又提起笔来写字,再不理他了。
气氛一时沉闷,只听见遥远处传来青蝉在杨柳间喋喋不休的声音,微风撩拨着窗外密密匝匝的莲叶,发出哗然轻触的漱漱之声。
林月儿疾笔如飞,饮蘸的狼毫如一箭墨色新荷,一路行云流水,笔力转折间,抑扬顿挫如凤鸣清歌。阳光透过窗棂的花叶图案疏落地印在她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清风轻拂着她额前的秀发,却拂不乱她沉静若水的神情。
肖阳愣愣地凝视着她,一肚子的话似乎都在阳光下发了酵,反反复复地蒸腾,在喉间冒着气泡打着转,整个人煎熬得像被烈日晒透了一般,才终于迸出了一句普通得近乎笨拙的解释:“其实……我和翠衣……真的没什么……”
听了此言,林月儿撑不住笑出了声,放下笔,微微侧眸睨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知道。”
肖阳诧异地望着她。
“翠衣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林月儿明眸闪闪,带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那你刚才还——”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跟我解释。”林月儿俏皮地眨眨眼睛。
肖阳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道:“你实在是个——”
“是个什么?”林月儿微微一偏头,笑意盈盈,嫣然如花。
“是个折磨人的……”肖阳本想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下来,沉沉地暗哑。
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暖昧。
不知何时起,林月儿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似一点胭脂落进水里,幻出红润的氤氲。她的眼波如梦,明媚得就像春夜的月光。
微风轻送,水莲花的香气清清淡淡地袅绕,隐隐地醉人。柳技轻拂,如同少女的纤纤素手,温柔地抚上窗纸,也抚上了心里。
一种奇异的感觉像雨后的藤草,肆意地四处蔓延——
肖阳一向深邃冷静的眸底突然起了微澜,仿佛水光倒映的莲影,一晃,又一晃……
深深凝视她的目光,有一种少见的专注与迷离,似要将她浸入其中一般,渐渐地,带上了一点火热的温度。
天气似乎又变得很热,热得令人透不过气,热得几乎接近燃烧。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天地无声,眼底只有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就像一粒石子掉进空寂的水面,绷紧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两人几乎同时恢复了冷静,也都同样自心底升起一阵淡淡的惆怅与失落。
柳枝拂过窗纸,发出单调的声音,伴随这声音走进来的是红绡。
“小姐,轩羽回来了。”
轩羽就跪在门外的院子里。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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