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其实刘疆是明白的。他就是在恨。他恨政治的冷血无情,他恨现实的残酷冰冷,他恨父皇曾经给他编织的那个一家人和美温馨的美梦。他不愿再做皇帝,因为一旦当上皇帝,他就会同他最渴望的东西背道而驰。
刘疆疑惑地望着马玛丽,他不明白这个笑得灿烂无邪的女孩子怎么敢有那么大的勇气。刘疆在最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敢质疑他的父皇。但是他不敢说的、不敢想的话,全部由马玛丽说了出来,说得嚣张,说得离谱,说得夸大事实,有的言语甚至是离经叛道、强词夺理,有的话刘疆自己也只能表示绝不认同。但是马玛丽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一股脑全说了。刘疆感到震撼不已,在震撼之余还隐隐有着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酣畅淋漓。
刘疆有些迟疑地望向母后郭圣通。他不知道自己深爱的母后在听了马玛丽这一番离经叛道的话之后,该如何对待。母后被废之后,退守北宫,言行举止与往日大异,时而老成持重,深谋远虑,时而蛮横嚣张,暴躁锐利,时而天真稚气,宛如孩童。无论如何,若是马玛丽因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而受到怪罪,刘疆心中却有几丝不忍。
“哈哈,哈哈!你说的很有道理!”郭圣通眨了眨眼睛,宛如一个调皮的少女,“这幅圣旨简直是笑死人了,拿《诗经小雅》里的话秀恩爱,真是太无趣了!我又不跟他们争这个。若不是他骂疆儿太醉心战事,和他柔道之意相悖,我才懒得理他呢!只是,可惜了疆儿的太子之位…”
“横竖这个太子之位,儿臣早也不想坐了。”刘疆见状颇为诧异,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安抚道,“做皇帝有什么意思,只要母后开心就好。”
“哈哈,柔道!大汉早晚要毁在柔道手中!开国的时候不杀人,结果豪强尾大不掉,只会成为历代皇帝的噩梦!”马玛丽肆无忌惮地大笑道,和神智有些失常的郭圣通王太后一拍即合,说话说得很是投契。
这天马玛丽一直陪郭圣通到了夜间,看着她用过了晚膳,才心满意足地从北宫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刀疤妇人同她一起出来。
“今日的事情,你所作所为,多有大不敬处。王太后和殿下生性仁厚,都会为你遮掩。但若你自己走漏风声,牵连了北宫……”刀疤妇人一心护主,忠于职守地恐吓着马玛丽。
“放心吧。我是真心喜欢同太后娘娘相处。”马玛丽很是认真地说道,“对了,以后我还能见到东海王殿下吗?”
“你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奉劝你离娘娘的孩子远一点!”刀疤妇人护主心切,面露凶光。
“不是啊。”马玛丽赶紧澄清,“你不觉得东海王殿下有几分像娘娘吗?心中心结未解,恐怕长此以往,会伤及身体的啊。”
“你有本事替殿下治病?”刀疤妇人口气里满是不屑,她深深明白,刘疆的病,恐怕和郭圣通的被废关联颇深,然而朝中政局如此,实难逆转,“的确,殿下这般人才,确是女子心中良人。只是此事却是看你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戏说恩仇(三)
静的宫殿里,清贵儒雅的东海王刘疆殿下正在挥毫作画,刀疤妇人侍立一旁,喋喋不休。
“她是故新息侯马援和羌女所生,和窦家有婚约,却为了进宫来,退婚了……”刀疤妇人尽职尽责地向刘疆汇报道。
“新息侯?”刘疆微微蹙眉。
“是。新息侯。”说起马援来,刀疤妇人颇有些愤愤,“新息侯自己不和我们来往,还要告诫别人也不跟我们亲近。说是什么诸子并壮,旧防未立,大狱将起。结果他自己倒是身后凄凉!”
刘疆轻声道:“其实孤觉得马将军说的很对。太子这个位子不是那么好做的。父皇只想着平衡之道,一个两个都不愿意辜负,其实……马将军不过说了句实话,可是这实话,却没什么人想听。原本,若是窦家和马家联姻能成,陇西豪强便尽为臂助。可惜梁松鼠目寸光……”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咳嗽起来。
刀疤妇人道:“公主殿下也是心疼弟弟。驸马爷也是一心向着郭家的。只有马家,两面三刀,新息侯死后,连一个做主的都没有。听说唯一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叫什么客卿,聪明伶俐,却早早夭折了,作孽呀……”
刘疆想起那个见了他总是露出灿烂笑容的女孩子,不由得说道:“倒是看不出,她的身世这般苦……”
刀疤妇人闻言便有些着急,只怕自家殿下涉世未深,被人给骗了,是以言语间便有了指向:“是啊。也难怪这女孩子一入宫,便晓得讨人喜欢。先是攀上了西宫那位不算,又开始奉承娘娘了。这明里暗里的意思,当谁不知道呢!”
刘疆微笑道:“母亲是真心喜欢同她说话。这几日我见她气色都好了许多。”
刀疤妇人发急道:“若不是借着奉承娘娘,怎能日日得见殿下?以婢子看,奉承娘娘是假意,想攀附殿下才是真心。无非看着殿下如今圣眷尤重……”
刘疆见她这般惶恐急切,心中反而觉得好笑,故意逗她道:“燕姑姑,你好好想想看,其实从前,孤也不是日日都来探望母后的……”
“殿下!”刀疤妇人果然更加焦急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殿下早届弱冠之年,贵为东海恭王,按制当有四十妇。若细论起来,天下诸女,殿下尽可采撷。只是,只是这女孩虽美,但心机太深,嫌贫爱富,并非良配。殿下可知道,楚王殿下有意抬举她,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恶之至!宫中还有传闻说,她家花大力气把她送进宫来,其实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
“皇后之位?”刘疆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挑眉道,“若论皇后之位,只怕不是她一人努力便能谋到的。尚要看母家如何。马将军故后,诸马碌碌……”
刀疤妇人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娘娘当初在位时,真定王已诛。郭家可不比阴邓两家军功赫赫。娘娘不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
提起阴郭二后废立之事,刘疆静默了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摇头道:“燕姑姑,你不懂。这里头的事……若论为君之道,父皇确是其中楷模。为帝者,岂有因私废公之理?废立者,星辰交替,乾坤之道。”
他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潮红色,显是心情有些激动,一边说一边敲击着桌子,修长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孤蒙父皇母后厚爱,学了这么多年的为君之道,却只觉得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孤现在只想一个人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每天习字作画钓鱼,游山玩水,为什么他们还总是不肯放过孤?”
“为什么要一个人?”门外突然有极欢快的声音响起,“我也想去,带上我好不好?”
紧接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马玛丽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寒风。
寒风拂过刀疤妇人的裙角,刀疤妇人朝着马玛丽怒目而视道:“殿下在此,怎能如此不遵礼仪?不知道要先行请人通禀,殿下准你进入再进来吗?”
马玛丽这些日子却是已经熟悉了刀疤妇人的脾气,知道她不过是面恶心善,一心护主的忠仆。她朝着刀疤妇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反对我进来的啦!”
刀疤妇人更是惊住了:“你你你,怎敢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
马玛丽却很不以为然。当年老头子在世时候,她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缠着老头子不放,更出格的事情都做过。眼下见到和老头子属于同一级别的忧郁美男刘疆,正在见猎心喜之时,怎能轻易放过?
她这些日子学习宫中的规矩其实学的很好,知道刘疆是尊贵的东海王,老刘家又一向好面子,所以才没像在老马家时候那样直接做出上头上脸的事情。她也知道,有的事情,是要等刷足了好感度以后再做的。毕竟男女有别嘛!
在尊贵的玛丽公主看来,这种级别的做鬼脸,怎么能叫做放肆呢?所谓放肆之事,难道不是指搂搂抱抱、甚至更亲密层次的接触吗?
不过说起来,也多亏了她的女儿身份,所以这皇宫中的诸多美人,其实已经被她做过一些相对比较放肆的事情了。譬如说,她曾经欣赏过容貌值高达一百分的阴皇后的出浴之姿,也曾和阴梦娇、阎氏姐妹等女子有过朋友性质的拥抱,在秦雪瑶、贾雯最开始春闺寂寞的时候,还曾经同她们同榻而眠过,现如今,她又得以成功接近容貌值同样高达一百分的郭王太后,服侍过她喝药、更衣,当然,随手的揩油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到这里,马玛丽便如同掉进蜜糖里的小老鼠一般,心中得意极了。
“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马玛丽向着刘疆和刀疤妇人说道。
刀疤妇人立即不吭声了。她知道郭圣通一向有头疼、失眠的毛病,甚至深夜也睡不着觉。然而每次马玛丽来,竟然能在中午安然入梦,单凭这一点,她就不能拒绝她履足北宫。
但是,刀疤妇人却也不能坐视马玛丽在她眼皮子底下成功上位。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坐在马玛丽面前的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东海王刘疆!
刘疆此人极重情义,在请辞太子,退居东海王之位后,曾经公开说过,此生此世只愿得一佳人,白头偕老足矣,对于他四十妇的姬妾建制,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直到今日,连郭太后最小的儿子刘焉都经宫人引导,晓得男女之事了,东海王的后宅,却连一个屋里人都没有。
这样专一的男子,自然应该得配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似老马家这样趋炎附势的,先是当墙头草不看好郭家,后又解除了婚约把闺女往宫里头送,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算是东海王的良配呢?
刀疤妇人一生不曾嫁人,可并不代表着,她不了解男人的心思。贪恋美色是男人的本能。就连标榜克制少欲的光武帝刘秀,都曾经在郭圣通和阴丽华不方便侍寝的时候找良家子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