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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疆从云台面圣回返之后,便召来杜若,将御前对答的经过和父皇的口谕告诉她,末了,商量似的和她说,要不,他认她为义妹,为她寻个体面的人家嫁了?
杜若正沉浸在秋嬷嬷说她定然是东海王王后的狂喜中,闻言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东海王是她仰慕的男人,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退下之后,却忍不住向她母亲娜塔莎抱怨。
杜若含泪冷笑说:“比容貌,我哪里不如她?论才艺,我能歌善舞,当年京中不少人以目睹我的歌舞为荣,她却只会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这等寻常仆役都会做的活计。论德行,我至今尚冰清玉洁,是完璧之身,她在北宫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和东宫太子殿下不清不楚,一直到被弄大了肚子惹得东海王殿下震怒。当然这件事情被殿下压了下来,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究竟,你一定不晓得吧?”
娜塔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等宫闱秘闻在北宫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她当然不知情。但是她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若是如此说,东海王殿下果真是对马姑娘一往情深。犹记得马姑娘被送往东宫后,来寻过殿下几次,殿下那一副藕断丝连、万般无奈的神情,哪个有眼睛的看不出来?若是她真是犯了大错,还能惹得他这般念念不忘,此等深情,女儿你哪里能及?”
“我就是没看出来!”杜若尖声叫道,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殿下身旁随侍,看得清清楚楚,殿下哪里对她藕断丝连了?分明是坚决拒绝,偏偏小贱人脸皮厚,缠着不放……”
娜塔莎叹了口气:“你心里头明明白白,不愿意承认也就算了。现如今明摆着的,殿下欣然承诺她正妻之位,不厌其烦;如今轮到你,赶着贴上去,殿下也只是答应会为你负责,至于是妻是妾是屋里人,他可没保证。皇上看重身份,想来哪怕他想娶马姑娘为正室,少不得也要在皇上面前,跪求哭告,折腾好一阵子,这才能如愿;而今换了是你,他只是试探着禀告一下,见事不谐,立即撂开了手。这在心头的分量孰轻孰重,女儿你还看不出来?若是依了为娘的话,马姑娘是犯下大错,殿下哪怕心中再爱她,也不愿原谅她,可马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是你能随随便便轻易接手的。这可是个烂摊子,何苦往火坑里跳?以你的才貌,洛阳城中多少青年才俊对你一见钟情。还不如趁着这点子情分,求殿下赏你个正经出身,嫁个正经人,男人知疼知热、爱你宠你的滋味,那才是人间第一难得的呢。”
“你闭嘴!我就是要嫁给殿下,当妾室,当丫鬟,当屋里人,我都认了!”杜若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跳起来大叫,眼睛红红的,狠狠瞪着自己的母亲,“亏你还有脸劝我!你以为我是哪点比不上她,殿下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对我这么冷淡?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好娘亲?她的娘亲也是蛮夷,不过早年就死了,死的好,死的巧,死了以后马将军就把她抱回家当庶女养着了,可我的娘亲,却是老不死的,一直在外头欢场倚栏卖笑,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婊。子!我苦苦守着完璧之身有什么用,在他看来,哪怕那个小贱人被别人玩大了肚子,也好歹是个庶女,不像我有个当婊。子的老娘!”
“婊。子”两个字像是最沉重的耳光,热辣辣地打在娜塔莎的脸上心头,她一直以和才子杜岭旷世绝俗的爱情为荣,再也料不到相依为命的女儿竟然对她嫌弃到这般地步,整个人都傻掉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很久,娜塔莎才缓过神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好!好得很,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是,我是该死,没什么德行,不懂规矩。可是你也不想想,这十几年来,以你的美色,多少人垂涎,若不是你有这么个婊。子老娘挡在前头,现如今被千人枕万人骑的又是哪个?你还什么冰清玉洁、完璧之身?还有什么资格赖在殿下身边?”
当晚两人不欢而散。
娜塔莎当晚回到自己的房里,房门紧闭。当天夜里屋子里闹出了些许动静,隔壁的杜若虽然听见,可是正在气头上,只顾得自己伤心,也没多加留意。第二日仍不见娜塔莎身影,才觉得不妙,撞开房门时,发现满地的鲜血,红得刺目,娜塔莎躺在血泊之中,身体已经冷得僵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是死不瞑目之相。
杜若当场便尖叫起来,悲痛欲绝,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大概在晚上
☆、东海王的婚事(三)
娜塔莎的死状太凄惨,整个北宫都被惊动了。其他人沉浸在郭王太后离世的悲痛之中,尚可视而不见,刘疆却不能不出面料理。他闻讯赶来的时候,杜若泪流满面,整个人都有些吓傻了。她见到刘疆,直接扑到刘疆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她死……我只是心中难过,我……忍不住骂了她两句……”
杜若的泪水打湿了刘疆半边衣服,他不便推开她。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娜塔莎用鲜血写就的遗书,良久无语。
蛮夷之人,虽然和才子杜岭缱绻经年,算得上是识文断字,可是远远谈不上有文采。娜塔莎的遗书遣词造句极平实,大致意思是说自杀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其实郎君杜岭死后,她一直有追随他而去的心思,只是苦于女儿年幼,不忍留她一个人受苦。如今女儿幸得遇见心中所爱,再无遗憾。求东海王殿下能善待她女儿,无论为妾为婢均可,只求留她在身旁,略加怜惜。
刘疆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难受,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他捧着这一纸薄薄的遗书,却觉得整个人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一般,沉闷得无法呼吸。
“都是孤的错。都是孤不好。”他重新将杜若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略带卷曲的凌乱头发,心中突然便有些恍惚,有些感慨,“孤这就去求父皇,若是父皇不同意,孤就跪着不起来。想来他必念及父子之情……你母亲……你母亲也就走得安心了。”
听到刘疆郑重其事的承诺,杜若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逼死母亲的愧疚和自责中。也幸亏她这种自我反省的态度,使得刘疆对她反而多了一层怜惜。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他想,世事无常,死者不能复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懂得内疚就好,懂得内疚,说明这个人还有的救。
杜若是三日后捧着母亲的牌位进了杜家大门的。娜塔莎的事情杜家早就知道,只是由于过于羞耻,没人愿意提起。如今死者为大,鲜血可以洗清一切耻辱,以往倚栏卖笑的经历在皇帝刘秀的御笔圣旨之下也一笔勾销,板上钉钉地成为一种节烈,被含糊地表彰和颂扬。刘秀又亲自出面往杜家疏通,特旨给杜家大郎、杜岭的兄长杜岑晋升了官职。杜家面子有了,里子有了,杜岭在世时又确实迷恋娜塔莎,终生未娶,没什么人跳出来搅局,于是对于即将成为东海国王后的杜若变成杜家二房嫡女的事情,无不附和赞成,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紧接着,在皇帝刘秀的授意之下,杜若接受了秋嬷嬷秘密的验身。验身细致到耳根、肚脐以及更隐秘的地方,探得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私足诸过”,方依了古礼,正式下聘。
其后急急忙忙赶在郭圣通出殡大礼的两日前,刘疆和杜若大婚了。这是热孝里婚礼的特殊规矩。因这婚事是郭王太后生前遗愿,故赶在出殡之前办了。若是错过了七七,就只有等守孝三年之后了。
因婚礼来的匆忙,又是在郭圣通新死之时,刘秀便没打算大办,只知会了亲眷近臣。——这也正是刘疆的心愿。刘秀对于那个得了自家儿子喜欢、从外室女一跃成为人上人的儿媳,心中并没有多少好感,也不觉得这婚礼有什么寒碜她的。
可是在婚礼上看到杜若本人的时候,刘秀还是被惊艳了一下,从而自以为明白了一向不好女色、清冷淡漠的儿子一意要娶她的原因。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她一身吉服满头珠翠的样子,当真是容光胜雪,美艳不可方物,足以令全天下的男子为之意乱情迷。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礼成!”礼官拖着长长的声音大声说道。刘秀充满感慨地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娶阴丽华和郭圣通的时候,虽然各自出于种种原因,却也是有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梦想的。
这等的婚礼盛典马玛丽却没能赶上。虽然她很努力地打扮了自己,想在婚礼上对自己最喜爱的宠物说一声祝福的话,但是无论是太子刘庄,还是皇后阴丽华,都坚决地反对她这个想法,任她怎么软语求告,都不肯应允。
“那画面一定很美……”她懊恼地坐在窗子前,望着窗外晴柔的天光和花间翩翩飞舞的蝴蝶,眼睛里满是沮丧。若是从前,任性的玛丽公主自然不会屈服于区区太子的封锁,自有法子大摇大摆去到婚礼现场,看俊男美女新人如玉,可是如今能量消耗殆尽的她,却只能像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郁郁寡欢。
刘庄从婚礼上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心口便有些不可言说的难过。
这日马玛丽的发髻梳得极高,是完全以自己的头发梳成的四起大髻,显得庄重典雅,她穿的衣裙也是阴皇后看她勤谨,特地赏赐的鲜亮宫装。在刘庄的眼睛里,她一点也不比当日婚礼的主角杜若逊色。但是她这样卯足了力气,美丽尽为着别的男人绽放,明明情势已经无可挽回,却还存了这般渺茫的指望,令刘庄感到既委屈又愤懑。
他想了想,就悄无声息地过去,望着她姣好静美的容颜,冷不丁便开口说道:“婚礼已经成了。几个妹妹们调皮,起哄闹房闹得厉害,他便当众亲了她。”
“想来这个时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