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齐鸣的大埂上,演出不一会儿,就蘧然收场了。慰问演出立即变成了斗争大会。在一旁想做世外桃园人的年长者,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会场上。他们听见乡党委书记王一凡说:“在举国上下肃清反革命份子,鼓足革命干劲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好形势下,暗藏的反革命份子互相勾结,反对共产党领导,煽动落后社员,企图破坏社会主义大好形势,复辟他们失去的黑暗天下。在肃反运动深入开展的今天,我们乡又抓到了一个反革命份子。现在,把这个反革命份子押上来,由我们的社员群众对他进行斗争!”他说过以后,两个民兵推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把他押到了土台上来。
随即上来一位二十四、五岁的汉子,他指着这押上来的毛头小伙子说:“他叫邢庸,是我们队里在县城读书被开除回乡的青年。他在学校与他的反革命老师相勾结,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他的老师被政府在肃反运动中挖了出来,是个历史反革命份子。他老师手下的反革命小集团也被清查了出来,邢庸就是这个反革命集团当中的一员。他被学校开除回家后,对政府一直怀恨在心。”
原来,邢庸的老师周而杰,解放前在国民党县政府里当过文员。在肃反运动中,被清查了出来,打成了历史反革命份子,今年暑假中就遭到了逮捕。周而杰老师文学水平很好,在他任课的班级上,把几个爱好文学的学生组织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映山红”诗词学会。他被逮捕后,诗词学会里的学生都受到牵连,成了他的反革命小集团的成员,被开除回家了。邢庸回家后,肃反运动追查到了他的家里,又叫积极份子们搜查他平时的言谈,并且添油加醋,罗列了罪名,把他也要逮捕起来。
这位汉子继续说道:“邢庸回家后,看到大家都拥护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制度,热火朝天的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他恨得咬牙切齿,在社员们面前多次进行反革命宣传,他说‘集体生产没有一家一户的生产好。集体生产,把大家都栓在一起,活拼死了。’他又说‘粮食三定,实际上是要农民把收到的粮食都交给国家,农民们收了粮食也要饿肚子。’还说‘老做田的,都是出粗力的人,吃定量的四百八十三②,哪能做得动活!’真是反动透顶,一派胡言!解放前,我们劳动人民受压迫,被剥削,如今当家做主人了,不搞社会主义,难道还要搞单干户吗?粮食三定,是国家对农民生产和用粮的计划安排,我们农民把粮食交给国家,是光荣的义务;按人口定量配口粮,体现了计划用粮、节约用粮的好政策,人人都能吃得饱,怎么会做不动活呢?邢庸简直是在说瞎话,目的是污蔑我们党的英明政策,煽动落后社员反对共产党领导,想变共产党的天下为他反动派的天下。我们广大社员坚决不答应!”
他说到这里,又上来一位三十岁出点头的汉子,他指着邢庸说:“小邢庸在学校里念书,跟反革命老师把思想学反动了,忘了本。他家是中农,要不是解放了,他哪能念得到高级中学的书。书念好了,有了知识,却反过来反对新社会。还想煽动我们社员也反对共产党。真是忘本忘得变成了反革命!他说粮食定了量,就做不动活了,我也是和大家一样地吃定量的粮,一样地打饭吃,一样地在这里挑山河埂,每天我总是吃得饱饱的,有时候还吃不了。要是不打饭吃,我还吃不了这许多。依我说,‘粮食定量就是好,能节约,吃得饱。修山河,干劲高,挑起土来象赛跑。反动的小邢庸啊,你怎么敢说还不好?’”嗨,这个人居然说起顺口溜来了!
他说到这里,王一凡站到了土台前面说:“查邢庸,在县城读书时与思想反动的反革命份子打得火热,经常书写反对新社会的诗文,反对共产党的领导。今年秋天被学校开除回乡后,又在社员中散布反动言论,进行反革命活动;他对修山河不满,消极怠工,在工地上劳动,故意偷懒,拖全队的后腿。现在又公开猖狂地反对粮食政策。他的言行,是现行反革命行为。实属死心塌地、顽固不化的反革命份子。为了严肃国法,确保我党方针政策贯彻执行,根据他的一贯表现,党委决定,马上逮捕反革命份子邢庸!”
本来,邢庸天真的以为,现在搞大型水利,为了镇镇别人,搞几个人做活靶子挨斗争,是玩惯了的伎俩。“今天拿我玩一下法,大约也就罢了”。可是,眼下王一凡却说要逮捕他,便立刻紧张了起来。对着王一凡,他说道:“逮捕我?你有逮捕证吗?”他哪里知道,这是早有安排的事了!王一凡听了,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说:“到底是知识份子,还要逮捕证呢!好,给你。”他说这话时,两个带枪的民兵,分开在邢庸一左一右地站着。
王一凡叫道:“小魏,把邢庸的逮捕证拿来!”一个年纪约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自己黄布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往下一蹲,用个本子放在大腿上,将纸铺在上面,“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递给了王一凡。原来,这位姓魏的青年,是党委秘书。王一凡拿了那张“逮捕证”,往邢庸面前一展,说:“你签字吧。”邢庸真的见了逮捕证,哭了起来,说:“我还没有到法定的成人年龄呢,你们就逮捕我呀?”王一凡说:“你这个小反革命份子,难道还要等到你真的反了天,再来逮捕你吗?”说着,从自己衣服上口袋里拔出一支钢笔来,递给了邢庸,邢庸用颤抖的右手在王一凡展开的逮捕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一凡见他签了字,左手一挥,吼道:“捆起来!”两个民兵如狼似虎地扑向邢庸。一根筷子粗的新麻绳勒向了邢庸的胳膊。他稚嫩的胳膊被反剪着,双肩被捆得拢在了一起,胸脯也凸了出来。倔强的邢庸这时倒不哭了,还昂着头颅,任他们捆绑,脸色却由微红变成了灰白,但是没吭一声。台下观看的人们见了,个个啧啧叹息,纷纷议论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一点点年纪,就被逮捕法办了?逮捕就逮捕吧,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他?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把他捆成了这个样子,真叫人寒心!
忽然,台下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起口号来:“打到反革命份子邢庸!”“逮捕法办反革命份子邢庸!”稀稀落落的口号声,在广庭大众的喧哗声里显得有气无力;只有众多人的不断的唏嘘声,显得惨淡而哀伤。这时候的邢庸,已经被两个民兵推推搡搡地押下了土台,又被押往新镇方向的路上去了。人们见状,没等到宣布散会,便无奈地在一片唏嘘声中离开了会场。
①超近:对直的走近路,与“绕道”相反。
②定量的四百八十三:粮食三定时,农业人口全年定量口粮是四百八十三市斤稻谷。 。 想看书来
二二(上)、董老二 好心挖藕被制止
二二(上)、董老二 好心挖藕被制止
山河工地上的慰问演出还在进行,斗争会还没开始的时候,董老二就溜出了会场,来到自己的土塘里,拿着挑土的工具,径直到黛湖滩上去了。大会散场后,人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土塘里。东圩的人回来后,只顾纷纷议论邢庸的遭遇,说他小小年纪,不知道犯了怎样的*,逮捕了不算,还被捆得死去活来。他的父母亲要是知道了,心里真要悲痛死了。董老二没来挑土,竟然没有人觉察到。
晚上收工,已经是黑了天了。人们回到了驻地,急猴似的来打饭吃。见烧饭的灶上里头大锅里烀了一大锅喷香的熟藕。人人高兴极了,不问三七二十一,每人拿了两大段,欢天喜地地吃起来。吃了一些时候,才想起来询问这藕是怎么来的。这时,赵恒顺才依稀想到了董老二开会后就不见了。他问董老二说:“老二哥,这藕是你挖来的吗?”董老二知道,自己没打招呼,就去挖藕了,按照现在的说法,是违犯了劳动纪律;可是,他又认为,做了这件好事,应该是能够“将功补过”的。于是他说:“看小孩们子的蹦呀跳的有什么劲?我抽了点时间挖点藕来,给大家填填肚子多好哩!”众多吃藕的人都喜笑颜开,说道:“好好,真是好事!你天天都去挖藕吧,我们每人多挑几担土,比你一个人挑的土会多的多。”赵恒顺听了,显示着严肃的神色,口头上却只说道:“大家吃吧。都只能在屋里吃,不能到外面去吃啊。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可不得了呢!”大家听了,个个伸伸舌头,不敢吱声;都在屋里凝神静气地吃起来。
这天晚上,大家吃了藕,再吃了自己的一份饭,个个吃得胃饱腹圆,洗过脸和脚后,都心满意足地休息去了。
赵恒顺这时却捧着竹杆烟袋,边走边吞云吐雾,他来到董老二的睡处,把董老二叫到屋外。他倆在门前各找了一小块石头坐下。赵恒顺将自己的烟袋递给了董老二,让他吸烟。而后,他语重心长地说:“老二哥呀,你今天下午挖藕,按理说真是一件好事情。眼下大家都饿得难受,我何尝不也和大家一样,也想搞点吃的呢?可是,你晓得,现在的政策多紧张?到处找典型,动不动就把人捆起来去示众。你今天挖藕,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检举了出去,我们不单吃不成藕,你还要被拉出去受罚。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弄得不好,拿你做个典型,又捆又打,多麽可怕?你想想,黛湖滩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好的野藕,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挖动多少?现在谁不想搞吃的东西啊?为什么竟没有人去挖呢?这实在是没有人敢去挖呀!老二哥呀,这种事你今后不能再做了,我不能为了想吃点藕,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倒霉呢!”
董老二听了,呻吟了一会,咂咂嘴说;“顺子兄弟,你说的实在。我在看演出的那里,听王老三说黛湖里有好藕,又想到大家都饿着肚子,就想挖点来解解急。大家能多吃点,干劲也会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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