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古船-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牛斐鍪秩ィ峁氨咧皇O乱黄喟椎脑律恕R灰刮疵撸诙挂ダ夏ノ荨@夏ノ葜皇O滤尿弪辶僖膊焕刺就傲恕K尚┯窆匣ǘ棺潘尿弪濉K椒鬯糠坷镎宜阡谭鬯浚觳脖凰莸贸嗪臁K挥泻八@侠罴业睦钫茁氛诟叽ε拇蚵┓鬯康奶埃槐叽蛞槐吆撸骸翱匝剑】匝剑 毕卤哂腥怂担骸罢飧黾一镎婺艽颉!北犹房戳丝凑飧龃直酆鹤樱嫌醚劬Χ⒆∠卤叩男】1右簧豢缘鼗氐嚼夏ノ萘恕@夏ノ芈∥芈〉刈拧@吓T诰弈サ纳衾镂⑽⒁∽磐贰

  抱朴从那以后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他是怎样捱过了这近二十年的光阴哪。他曾无数次摇摇晃晃地走进老赵家的巷子,偷偷地伏在小葵的后窗口上。小葵告诉他:她要嫁给老李家的兆路,没有别的办法好想,这是老赵家的决定,四爷爷点头应允了的。抱朴彻底地失望了。四爷爷点头了,就是这么回事。他尽快地拋弃了所有的幻想,安静地坐在老磨屋里。可他内心的渴念一分未减,受尽了折磨。后来头痛欲裂,他就用一根布条将脑袋捆起来。这样果然减少了一点痛疼。这使他想起那条老船出土的时候,叔父头上就扎着这样的布条。他明白了那时候叔父正害着严重的头痛病──那次沉船给他的打击太大了,老人的心灵就从来没有安宁过。抱朴扎上布条不久,小葵真的嫁给了李兆路。抱朴知道了消息之后就栽倒了,在厢房里昏迷了过去,……又过了不久,全镇都传着一个消息,说李兆路逃到东北当盲流去了,赚了大钱就接走小葵。果然镇上没有了兆路。小葵又搬回了老赵家的小巷子。一天夜里下着大雨,雷声不绝。有一个巨雷劈了老磨屋旁边的一棵臭椿树,全镇都听见它恐怖的声音。抱朴被雷声唤醒再也没有睡着,在炕上折磨了几个时辰,头颅又痛疼起来。他又扎上了布条。茫茫的雨夜里,他仿佛听到了桂桂在远处呼唤他。他披了衣服奔出厢房,在泥泞和雨雾中奔跑着。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当他抹去脸上的雨水,猛抬头见到自己是站在了小葵的窗下时,一身血液马上沸腾起来。他拍打起窗子来。小葵伏在窗口上哭了。可她就是不开窗子。抱朴觉得热血往上涌去,两颊发烫,接着头上的布条“嗡”地断掉了,像断掉一根丝弦。他只一拳就砸开了窗子。

  他浑身冰凉。他把小葵抱在怀中,觉得像一团火烧着胸口。小葵抖得厉害,喘息不停,两手交叉着护住胸部。他把她的手移开,她就抚摸起他粗粗的手臂来。黑影里她喘息着,像是有点憋气。她说:“啊啊,啊啊。”抱朴把她长长的黑发弄散,把她仅有的一点衣服也脱去。他像在自语似地咕哝着:“是这样啊,你啊。我没有办法,天天都没有办法。雷把什么劈成两截了。你害怕吧,什么也看不见。可怜人,这样,这样。老磨屋里的蝈蝈笼风干了,现在用手一碰就碎了。真可怜人。我有什么办法,你看我是个最坏的人。这样,这样。你的手,唔唔,我满脸都是胡子啦。我真笨,我是块石头。你啊,你啊。雷又响了,让雷来劈了我吧。好,我不说这个。你啊,你的手啊。怎么办!你啊,小葵,小葵……”小葵不停地吻他,他不再自语了。闪电亮起的时候,抱朴看到她身上流动起汗水来。他说:“我多想把你抱到我的小厢房里。我们把门反锁上,永不出门。老磨自己转去吧,我和你在小厢房里。我们就这样,在自己家。”小葵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眸子使他想起几年前柳棵下的情景,想起了她的那句话:“我早晚得给你。”他幸福地对在她耳根上说:“好。”

  雷雨之后,抱朴一连几天睡得很香。他仿佛要让弟弟和妹妹分享一点愉快,总在他们屋里闲谈。含章脸色一直很好,见素的情绪却突然坏起来,后来眼窝发黑。他告诉哥哥,他失恋了。抱朴并不吃惊。他久久地叹气。没有办法,老隋家的这一辈儿人可以有爱情,但不可以有婚姻……几天后,兆路从东北回来了。这个出远门闯荡的人一年不见,竟然变得面色灰暗,生了高高的颧骨。可是他说还要回去。他说之所以要赶回来,是因为“怕耽误了孩子”。他在洼狸镇住了一个多月,说是“行了”,就又回东北了。他走了,可是再也没有回来。半年之后传回了死讯:煤窑冒顶,他埋在了几百米深的地底下。小葵再不愿走出赵家小巷子一步。抱朴有一回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身穿孝衣的女人,认出正是小葵。

  小葵生下了小累累。抱朴越来越衰弱,后来病倒了。郭运给他号脉、看舌苔,又细细地看了他的手臂和后背。这时抱朴肌肤已经出现了斑点,壮热口渴,烦躁不宁,舌质变成了绛色。老人叹息道:“气分邪热未解,营分邪热已盛,气血两燔,热扰心营。”说完给他开了个方子,是“玉女煎去熟地牛膝加细生地玄参”。抱朴服药几日,病情稍解,但肌肤斑点依旧。郭运又给他开了化斑汤:生石膏一两,生甘草三钱,玄参三钱,知母四钱,犀角一钱,白粳米四钱。抱朴谨慎服药,不敢懈怠,待病情好转,自己也翻翻医书。后来他知道郭运是依了“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苦甘”之理。这不过是缓解,难以久治。他请教了郭运,郭运点头称是,并说静心为要,补无常补,要紧的是“呼吸精气,独立守神”。抱朴听了久久沉默。他想老隋家的人得了这种病也许就是不治之症。

  他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在炕上辗转反侧,二十年来总是如此。他深夜在院里一个人徘徊,但后来再也没有走近小葵窗口一步。他似乎总是听到兆路“呼呼”地打鼾声,听到煤窑冒顶的轰鸣、兆路的呼救,似乎看到了他在另一个世界谴责的眼神。小葵的孝服总在他眼前飘动。他走到眉豆架下,有时突然想到他是生在了老宅正屋的房基上,心立刻噗噗地跳起来。正屋烧起来的时候,只有他亲眼看到。他看到了茴子怎么死去、看到了她怎么在炕上令人恐惧地最后扭动。这一切他都不敢告诉见素。但他怕见素已经知道,他怕的就是这个。见素长大了,像个豹子一样盯视着四周。他怕见素跃起来厮咬。

  作为老隋家的一个长子,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妹妹含章,没有对她尽到责任。妹妹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也像两个哥哥一样,只有爱情,没有婚姻。叔父原来曾作主把她嫁给李知常,她同意了,可出嫁的前两天又突然变了卦。李知常一连几天在晒粉场上徘徊,无比悲哀。他以为她嫌在河滩柳棵那儿出过事,可她哀求李知常离开她,说自己配不上老李家的人,老李家的人一个一个都太好了,太好了。她的肤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差不多要透明了。她越来越美丽,越来越纤弱,偶尔去一趟干爹四爷爷家,回来时更加桀骜不驯。她不停地做活,从没缺过一天工,从晒粉场上回来,还要编织出口用的玉米皮草辫,补贴家用。抱朴坐在老磨屋里,望着远处的晒粉场,想着在粉丝间活动的妹妹,忧愁突然就会增加许多倍。弟弟在老磨屋里跟他有过那场剧烈的争吵之后,一连几天都让他坐卧不宁,一颗心正被什么不停地啮咬着。一天上午,他赌气似地“(同:口匡;音:筐)当”一声扔下了手里的木勺,然后直向着晒粉场走去。场上的姑娘们喧闹着,声音远远地就飞过来。一辆辆马车驶进飘扬着银丝的架子后面,马铃声和姑娘们尖声的喊叫立刻搅到了一起。抱朴绕开热闹地方,一个人转到了晒粉场的角落里。妹妹高高的个子贴在晒粉架上,没有发现哥哥的到来。她两手机械地在粉丝上活动着,脸庞却微笑着仰起,目光透过架子空隙,望着远处的闹闹她们。抱朴看着妹妹,有什么温热的小溪从胸间欢快地流淌过去。他再不想往前走一步了,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她身子四周的粉丝那么洁白,晶莹透明,没有一丝灰污;她脚踏的沙土,沙粒儿也微微闪亮。抱朴好象第一次发现妹妹与晒粉场上的一切是这么和谐。他站在那儿,一只手愉快地到衣兜里去摸索什么,摸到了烟丝,又松开了。正这会儿含章看到了哥哥,眼神里像多少有些吃惊。她叫了一声:“哥哥!”抱朴走过去,看着含章的脸色,又把目光转到一边去。含章说:“你老也不到晒粉场上来。”抱朴没有吱声,又看了她一眼。他想告诉妹妹他与见素的那场争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停了会儿他问道:“郭运说你有病,到底是什么病?”含章惊讶地把身子倚到了粉丝架上,两手紧紧地揪住了粉丝,望着抱朴。她冷笑着:“我没有病。”“你有病!你的脸色让人一看就知道!”抱朴提高了声音。含章也提高了声音:“我没有病!”抱朴难过地低下了头。他蹲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反反复复地小声说着:“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再不能了……什么都该从头开始,不能这样了。”他说着站起来望着远处。河滩上,那一个个古堡似的老磨屋黑黝黝地矗立在那儿,沉默不语。他像呻吟一样叫道:“老隋家呀!老隋家呀!……”他久久地站在那儿望着。停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突然转身严厉地喊道:

  “你得去治病!不行,你不能成我这么个废人,你还年轻!我是老大,我比你大出十多岁,你和见素该听我的,听听我的!”

  含章不吱声了。抱朴一直盯住她。她抬头看他一眼,浑身立刻颤抖起来。抱朴依旧严厉地追问一句:

  “你回答我,你去不去治病?”

  含章睁大了没有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她这样看了一会儿,上前几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哀求他,求他再也不要提她的病,再也不要,不要。 


古 船张 炜 著 


第六章 
  “老隋家又死人了!”洼狸镇几天来很多人在背地里传着这句话。开始人们不知道是谁死了,后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