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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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往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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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傻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其实怕得狠!
  他又骂着“贼你妈”朝我扑过来,在其小手抓住我细脖的同时,我再度挥手用那坦克照着他的蟋蟀头更狠地来了一下!
  ——我听到“咣”的一声……
  抬眼看时只见习小羊的额角正在淌下一长串红色的鼻涕虫!
  习小羊一摸见红,“哇”地哭叫了一声,拔腿就朝他家跑……
  我也吓得赶紧跑回家,对午睡起来的祖母只字不敢提……
  到底是孩子,当天傍晚时,我已经将白天的事儿忘光了,又去门前玩耍时,看见了额上贴着一块纸头的习小羊,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夹满辣子的馍在吃着,见到我,竟不敢走上前来,隔着一段距离,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话:
  “索索……”终于有人喊我的名字了(原来他们是知道我名字的呀),“把……把你坦克给我玩一下?”
  “……”我犹豫着,只是有点舍不得。
  “你等着!”他说,然后转身跑回家去,出来时手里端着一辆怪模怪样的泥坦克,又说:“你玩我的,我玩你的。”
  我因为对他手里的那辆泥坦克感到十分好奇,就把自己那漂亮的宝贝坦克给他玩了。
  当天晚上,我还把他领到家里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其他玩具,这个有着一个坏爸爸和一个疯妈妈的孩子,从来就没有玩过什么玩具,有些玩具连见都没见过,他第一眼见到我的那堆玩具时突然发出了“呜”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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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往事 第一章1970(6)
就这样,我和习小羊化敌为友了——他是我来到西安以后所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记忆之中的平生第一个朋友,我的第一个朋友是通过暴力的方式获得的,这让我对暴力有了初步的好感。
  习小羊还是老挨打,由于是经常性的,是家常便饭,他似乎倒不怎么害怕了似的——我发现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挨打之后的另一项惩罚:挨饿!饥饿才是悬在这个孩子头上的一把利剑——他爹真是一个“坏蛋”,每次将他打完之后就直接吊销了他吃饭的资格,背着他爸,他的疯妈私下里偷着将剩饭拿给他吃,一旦被发现也会马上挨顿打。和我成为朋友之后,他随时可能面对的这一个大威胁被解除了,他挨完打就跑到我家来吃饭,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小舌头从嘴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说的话:“索索,你家的饭真好吃!”——我那善良的祖母听了之后很开心。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饿极了之后吃顿饱饭才有的感受,他说的是实情:本来南方人比北方人在吃这方面就更讲究一些的,再加上我们从前在成都的生活还算优越,祖母把这改不了的讲究吃的习惯带到了这里,后来父亲就曾提起过:祖母炒菜总是放油太多,搞得我家每月的定量油总是不够用,还得去买议价油。
  由于不理解,我曾向习小羊问起过他妈挨他爸打时为什么不哭的问题,他的回答是:他爸不准她妈哭,哭了就会打得更狠。他还说出了一个情况:他爸在晚上打他妈时还要脱光了他妈的衣服打,他爸自己也要把衣服脱光,扇他妈的耳光,抡起皮带抽他妈的身子,然后爬到他妈的身上去,啊啊啊地使劲压……如此一来,他爸就高兴了——习小羊这段触目惊心的描述后来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储存着,到时候忽然明白过来,当时的反应是恶心欲吐!
  忽然有一天,习小羊神色严峻地跑来告诉我说:因为他跟我玩了好了,刘虎子就不高兴了,放出话来说他是“叛徒”,并准备将他“开除出革命队伍”。习小羊说完之后脸色都变了,这个情况看起来要比他爸揍他都令他感到恐惧,从我家离开之后,他赶紧颠颠儿地去找刘虎子——这小子确实有颗“军师”的脑袋,马上想出了一个既不弃我而去又不被刘虎子“开除”的点子来:那就是说服刘虎子“收编”我,并列举出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有一大堆好玩的玩具。刘虎子听此建议之后的表态是:可以,但我必须当众从他的裤裆底下钻过去。
  四岁的我自然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胯下之辱”的典故(刘虎子肯定也不懂),我准备接受刘虎子同志领导的这支“革命队伍”的“收编”,在习小羊转告我之后我就做好了钻人裤裆的准备:钻就钻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比孤立和孤独更可怕的了!
  这个钻人裤裆的“收编仪式”是在家属大院那个露天公厕前的一个沙堆上进行的。
  院子里头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来了,一数将近十个。
  由习小羊担当主持人一类的角色。
  刘虎子大模大样地撇开两腿,等着我钻。
  习小羊招呼我跪下来,双手前伸,支在地上,做出狗一样的姿势。
  围观的孩子发出了一阵讪笑。
  习小羊指示我向前去,我也就向前去。
  当我的头终于钻进了刘虎子的裆下的时候,我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尿臊气——就像我头上的天空快要下尿了……
  这种气味让我很不愉快!
  我想尽早结束,就想继续朝前钻,却发现钻不动了,这个坏小子用双腿使劲夹住了我的脖子。
  “唉!钻呀!钻呀!”他在上面说,“小狗娃,你倒是给我钻呀!”
  我想钻但却钻不动,我的细脖子已经被他夹得生疼。
  那些孩子哈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虎……虎子,你让人家索索好好钻嘛,再一下就钻过去了……”我听见习小羊在劝刘虎子。
  “滚蛋!滚一边去,你狗日到底站在谁一边?!”刘虎子在斥责习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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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往事 第一章1970(7)
我又闻到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尿臊气了!这让我忽然变得十分的不耐烦,索性使出全身力气,猛然站了起来——这刘虎子也就被顶了起来,顶在半空中,然后摔在沙堆上,他完全没有想到,所以有点发傻,过了好半天才冲我说出一句话: “你……你狗日不想活咧……得是?!”
  “贼你妈!”由于跟习小羊玩了一段时间,我用本地话骂人已经比先前地道多了。
  骂完之后我便扬长而去了,独自穿过大院,回到了自个儿家。
  不要小看此举,令我在院子里的孩子中声威大震!
  也许祖母说得没错——打小在成都时我就是个玩斗鸡的角色,还是有那么点儿斗鸡本色。
  这个夏天——这个占有我生命中最初记忆的1970年的夏天,我是和习小羊一起玩过去的。到了后来,已经有好几个原来跟着刘虎子的孩子“叛变”到这边来,加入了我们的玩耍。经过这个夏天,我最大的改变是在口音上,可以这样说:为了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我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的原乡音,从原先的“四川球子”蜕变成一个西安娃了。
  面对我的蜕变,祖母很不适应似的,每次我对她讲西安话的时候,她都以满含困惑的怪眼神望着我,她还不适应我老实呆在家中的时间正在变少——我的世界正在一天天变大的事实。秋天到来的时候,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烦恼。
  老人觉少,总是起得很早,每天早上,当我起来的时候,祖母都会把早饭做好。这天也不例外,起床后我坐在外屋的小桌前吃早饭,这时,祖母正在里屋扫地。我端着一小碗大米粥,正要把一只煎蛋朝嘴里送,只听里屋传出了“咣当”一声响——像是玻璃瓶子碎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我马上站起来,跑到里屋门口,只见地上一片湿漉漉的红色——像我尚未见过的血!
  祖母正拿着一把长扫帚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动不动……
  “咋咧?”我用生硬的西安话问祖母,语气中不乏有怪罪她的意思。
  “书架顶上的那个红墨水瓶掉了下来,我又莫碰它,它怎么会自己跳下来呢?”祖母回答说,有点像在自言自语。
  这便是发生在这天早晨的被传说成我家闹鬼的事件:一大瓶红墨水从我家书架顶端跳将下来,染红了我家里屋的一大片砖地——就是这样一件事,让我的祖母心神不宁起来,她反反复复念叨的一句话是:“我又莫碰它,它怎么会自己跳下来呢?”
  祖母把地上的碎玻璃扫干净之后,那很大的一块红色便留在地上了,红墨水渗透到地上的青砖里去了,很难擦掉……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
  祖母到院子里的公用水管边洗东西时,碰到了老是把在那里洗洗涮涮个没完没了的疯女人——习小羊他妈,她一见到祖母就说:“昨儿晚上我梦见索索他妈了,她病了……”——她如此说来并未让祖母感到太过突兀,在情感上还有一个真实的出发点:她和母亲在大学时代毕竟是同一个学校的校友,在发病之前还和母亲关系不错,往来密切,互有好感,甚至是相互欣赏的——都是冰雪聪明的江南女子嘛!她发病之后,母亲每次回来探亲也都不忘登上门去看她,还给她从上海带来一件小礼物什么的。由于我母亲对她好,她就常常念叨我母亲,她认为在这个家属大院里只有不常回来的我母亲是个“好人”。疯女人梦见我母亲病了的事加重了祖母的焦虑,但在当时,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而是在事后告诉了我的父亲。
  终于到了一天傍晚,很多天来怪事多多而引起的心事重重让祖母感到身心俱疲,吃过晚饭连碗都没洗她就进到里屋的床上躺下了,那时我已经呼啸着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这时,正是暮色降临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正在暗下来,准备小憩一下的祖母没有开灯,就那么躺在床上,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姆妈!”
  从这柔声细气的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里,祖母已经听出这是她温顺的儿媳妇——也就是我的母亲在叫她,祖母一惊,睁眼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白衫人站在眼前——是我的母亲穿着一袭白衫,面色苍白一副病容地站在她床前,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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