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卿云停住了脚步,向身后看了一眼。叶展眉显然也察觉了前方藏匿的人的气息,神情一凛。
霍卿云调整了呼吸,一只手向后伸去,准确地摸到了叶展眉的手,在他的掌心轻画了一个圈。
叶展眉递过来一个会意的眼神,将手放到了腰侧的剑柄上,慢慢弯下腰。
霍卿云翻身上马,骤然一抖马缰,穿月疾驰而出,与此同时,叶展眉则冲着另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刹那之间,兵刃碰撞之声响起,霍卿云□□一甩,挡掉了向他飞来的数枚银针,心中不由得起了疑:这狼牙军中善用暗器的人,为何手法如此熟悉?
心思转动间,他屈起拇指和食指,短促地打了个呼哨,穿月灵敏的身姿便直冲着那在暗中身影闪转如鬼魅般的人而去,紧接着,他再度抽出了背后的弓箭,一箭射出,便把那人逼出了城墙的阴影之内——
“唐兄?”霍卿云惊道。
唐子铭也面露讶异,两人同时住了手,向另一边看去,同叶展眉对上的人是个女子,脚下步伐有些不稳,正被他凌厉攻势迫得连连后退,手上似乎还拎着一个……酒坛子?
霍卿云忙道:“展眉住手。”
叶展眉闻言收了剑,不解地看向这边,脸上顿时露出些惊喜的神色来:“小八!”
霍卿云跳下马来,奇道:“唐兄可是来太原有何要事?这位姑娘是与你同行的罢?”
“是啊!哎,原来你们认识啊,早说么。”女子见叶展眉收了势,便整个人被卸了骨头一般,毫无方才的战意,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只手勾在唐子铭肩上,“这是我男人!”
霍卿云挑了挑眉。
叶展眉闻言露出些促狭的笑容道:“小八,多日不见,原来你都成亲了!怎么也不请我们去喝一杯?”
唐子铭一面把女子的手从身上扒拉下去,一面冷静道:“我不认识她。”
女子打了个酒嗝,大喇喇地往唐子铭身上贴过去:“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唐子铭转过头来对叶展眉道:“我真不认识,本来是奉堡主之命率众来此支援的,谁曾想遇上了麻烦,将我和堡中兄弟都冲散了不说,还被这人拖着直到现在还进不了城。”
女子搂着唐子铭的脖子,十分不满道:“哎哟,唐家堡的男人都像你这般无情无义么?自己做过的事情,可不要不承认……”
叶展眉和霍卿云看向二人的目光开始微妙了起来。
唐子铭忍无可忍地转过去瞪着她:“姑娘你到底是哪位?唐某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
女子抱着酒坛满饮了一口,抹抹嘴,贴近了唐子铭,气息暧昧地倾吐在他耳边:“唐八千唐大侠,你自打从君山跑出来,就把我们丐帮的人都抛诸脑后了么?”
唐子铭向后躲了躲,嫌弃道:“一身酒气,你别靠近我。”
霍卿云挠了挠头皮,心想唐大侠你喝多的时候其实比她还要丢人一点。
女子置若罔闻,反而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凑过去:“你真不知我姓甚名谁么?那我告诉你好了,我姓耶律,单名一个雪字。”
“什么?”唐子铭闻言大惊,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道,“你……当真是?”
“当然!我可是一早就认出你了,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腰间纹身……”女子说着伸手就要掀开衣服,立刻被唐子铭制止了。
正在一边看好戏的两人,就这样看到了常年很冷酷的唐子铭脸色由白转绿,由绿转青,五彩缤纷地变换了好一阵以后,竟然语调都变得低声下气起来:“你,你怎么不早说。”
“啊,逗逗你嘛。我也是来拜会武林盟中人士的,说来我们同路啊。”女子又打了个嗝,双臂又攀上了唐子铭的肩膀,唐子铭面色更加尴尬,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似的,想往后躲最后又忍住了,半晌憋出来一句:“那,那就先走罢。”
叶展眉和霍卿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猫腻!
霍卿云亲自披挂上阵,把藏剑山庄常年放养的小少爷送回了西湖边上,住了一晚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
站在山庄门口送行,叶安然心中奇怪,她儿子以往都要拽着自家另一个儿子絮絮叨叨半天才放行,今日却出奇地安静,目光躲躲闪闪地就是不看他。
叶展眉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他一面后悔自己昨晚又提起来让霍卿云远离前线的事情,一面又有点黯然神伤霍卿云不近人情的态度。
好吧,他也承认不该剥夺对方作为一个将军为国尽忠的本分,但是自己也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下“我在家里每天担心得寝食难安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的心情而已啊!
真讨厌,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
如果自己也是个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那该多好啊,就像武林盟那样。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罢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霍卿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霍卿云同叶安然说了几句话,便上了马,犹豫了一下,回身看向叶展眉。他这边也正是内心纠结,一面后悔自己昨天居然因为几句话就吼了叶展眉,一面又觉得自己这种想要道歉的心理完全没有逻辑。
叶展眉同他对视了片刻,感觉他似乎也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放弃地回过头去,随后手一扬,向自己的方向抛来了一件什么东西,便挥了挥手策马远去了。
叶展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摊开手来,掌心里是两粒花生米。
叶安然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家儿子的表情从怅然若失瞬间转到了春心荡漾——她正在揣度这个词用得是否得当的时候,就见叶展眉蹦蹦跳跳踏上了回去的路。
霍卿云屏气凝神,在棋盘上走下了最后一步。咔哒一声棋子从棋盘上滑落的声音。
“你赢了。”霍离人放下茶杯,微微颔首。
霍卿云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他终于第一次在这方寸之间战胜了祖父。
霍离人捡着棋子,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残局,霍卿云回过神来,伸手过去帮忙,道:“承您让我。”
“我让没让,你心里应该清楚。”老人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
霍卿云扬起眉梢:“我说的是不是实话,爷爷也应该很清楚。”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收完了棋子,霍卿云又道:“不过,今日我可是先手。下次换您先,我们再来。”
霍离人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不知何时已收起了脸上笑意,霍卿云被他的目光看得发毛,正要开口询问,就听他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
霍离人啜了口茶,道:“你打算何时跟你师父说?”
“……”霍卿云闻言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定下神来,试探道,“我以为您……”
霍离人:“你是我孙子。”
霍卿云:“……”
霍离人:“我看着你长大的。”
霍卿云尴尬地摸了摸后脑,道:“我打算今天就去找师父的。”
“嗯。”霍离人淡淡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院内开得正旺的梨花,“我们说的话,都不用往心里去,你都……长大了。”
霍卿云隐隐有些心酸:“爷爷。”
霍离人站起身来,慢悠悠向门外走去:“孩子,站直了。你是天策府的人,无论到哪里,都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一花一木,皆能自成一个世界。
每个世界里,都有无上之音,无量之法,引导众生泅渡万般苦楚,永登极乐。
如果我能渡众生,谁又能渡我?
佛祖不曾开口。
悟心睁开眼,抬头望向他日夜供奉的佛像,却见到了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
玉倾城一脸无趣地用手指绞着自己的发尾,似乎是在他面前等了很久似的,见他抬起头便狡黠地一笑,用一缕乌黑的长发围在了他脖子上。
悟心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玉倾城一只手拽着头发的另一端,一只手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笑道:“圣僧,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悟心双手合十,颂了声佛,问道:“施主可是找贫僧有事?”
玉倾城无辜地眨了眨眼:“有,有大事。”
悟心:“施主请讲。”
玉倾城:“我忽然对佛法甚是感兴趣,圣僧可愿与我讲讲?”
悟心:“既然如此,施主可以先来寺内早晚课与我等一同诵经,相信必有感悟。”
“这样啊。”玉倾城拉长了尾音,拽了拽手中的头发,把悟心拉向自己,“不行,我时间很紧的,不如——你念给我听?”
悟心被他拽到了面前,这样的距离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睁着平静无波的双眼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玉倾城颇为沮丧地发现对方竟然呼吸都不曾稍乱。
悟心从来没与人挨得这样近过,他并没有拘谨地收敛目光,而是慢慢地打量了这人一番,他的眉毛同头发一样都是黑得发亮,愈发衬得眸子清浅起来,这种颜色的眼睛竟然也能清楚地倒映出人像来,明镜一般……
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悟心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大力地拉回了现实,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
马嵬驿在下雨。
阴雨连绵,这似乎已经是第三天了。
小师弟怯怯地站在他身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再一次提醒他的伤口裂开了,需要赶快回去包扎。
悟心将双手举到眼前,厚厚的纱布上有血迹渗出,他挑起一边嘴角,在雨中笑了。
然后他听见霍卿云的声音道:“你真的确定他死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尸体!”
悟心回过头去,细密的雨帘中,他身后站着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的确,他一向是不大看得清别人面貌的,皮肉白骨,无众生相,辨得太分明又有什么用呢?
悟心又转回头,看着远处山云道:“他跳下去之前,中了‘刹那千年’。”
此话一出,就听身后两人和小师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半晌,叶展眉在原地蹲下身,闷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