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不听,就走了。我朝下面的禾坪里走,走了不到100米,轰的一声就炸了,我回头一看,牛俫己炸飞了,不见了。就像弹棉花似的,炸弹把他弹成了一小点一小点,像天女散花似的,方圆几百米到处散去了。
“牛俫己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哥哥。恰巧今天不在家,要不然,哥哥如果来帮忙,就两兄弟都炸死了。”
说完,老者哭丧着脸,有点悲痛的样子。
好心的村民们都流着泪,在到处搜寻着他的碎尸,想把它一点一点捡起来,用坛子装着埋到土里去,“入土为安嘛”。
突然有个老婆婆在一条水沟旁边发现了一块大的尸骸,好像是人的大腿和臀部。老婆婆怎么搬,也搬不上来。那个日本太君很快过去了,他命令旁边那个看热闹的青年去搬。青年人战战兢兢地过去了,他一见到那块尸骸就颤抖得更厉害了。于是他趁那日本人没注意,一个猛子就往水沟外面跳。
水沟外面是一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个小院了。说时迟那时快,日本人反脸一看,抡起枪就打。子弹从他的头发尖上飞过去,他往小院子里一钻就不见了。日本人也不追赶,但嘴里却大声骂着:“叭格牙路!死了死了的!”
好多年后,我从中国近代史的参考书上得知,1945年德国投降,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失利,中国的东北又有苏联红军压境,中国的老百姓也奋起抗日,到处围剿日本兵。日本鬼子为了保存实力,实行怀柔政策,以缓解与中国人民的矛盾。
第三天,我正要提着小书篮去上学,父亲对我说:“今天不去上学了,我们回赵坪铺去。我在赵坪铺买了房子,以后就在自己家乡读书好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五、 父亲去世
五、 父亲去世
我回到赵坪铺的第一件事,就去榨油坊寻找我藏在草堆中的木码子。
正如父亲说的那样,榨油坊真的被日本鬼子烧掉了,烧得惨不忍睹:稻草盖的屋顶没有了,碾槽的木支架烧掉了。榨床的木腿和那么多的木橛都化成了灰烬,做油饼用的铁圈圈一个也不见了……只有那个巨大的榨床烧脱了一层“皮”,“肌肉”也被烧成了焦黑的豆腐块,还焦头烂额地躺在地上。西面的墙壁倒了,地面上散落着好几堆日本人拉的大便,稀稀的,像用牛屎洗禾坪一样,有磨盘那么大,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有的烧焦了的桁条还在空中悬着,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没有掉下来。还没有倒下去的砖墙,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 ,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母亲怕出意外,赶快把我叫了回去。
父亲买的房屋就在榨油坊的前面,紧临百马大道,离圩厂塘的溢洪口子不到5米。全用土砖砌成,盖着青瓦,有左右两间,左边有一间15平方米的睡房,睡房的前面并排着有两间厕所,紧临百马大道。右边是间八米长,4米宽的厅屋兼厨房,父亲早已请人在厅屋的后半部打好了灶。厅屋的前半部是木板铺的楼,但被煤烟熏得黑黑的。
看到这两间土砖房,使我想起在逃难前谢铁匠在这里打铁的情景:谢铁匠家有三口人,老婆的脑袋像把大夜壶,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堆。有一只眼睛瞎了,老是斜着眼看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们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儿子,小名叫泼俫己,成天光着身子,七、八岁了还不会吃饭,在床上拉屎拉尿。有一次他妈妈把饭送到床上让他自己抓着吃,他却散得满床都是饭,跟他拉的屎混在一起,他就连屎带饭抓起来一起吃。谢铁匠高高瘦瘦的,很结实,抡铁锤的手臂胀鼓鼓的,很是有劲,一锤砸下去火花四溅,让人躲都来不及。母亲怕火星子溅瞎了我的眼睛,常常警告我不要去玩!
听父亲说,在逃难的途中,谢铁匠被日本鬼子抓了夫,后来死了,他的独生儿子也跑丢了,如今只剩下他老婆,我家花二万元纸币买的这房屋,就是她卖给我们的。现在只交了一万元,另一万元给她出了欠条,明年八月还。
赵坪铺逃难出去的人,回来的还没有一半,祖母一家就没有回来。每逢圩日,赶圩的人稀稀拉拉的,赌场也还没恢复,一点也不热闹。
有一天,父亲要去一个朋友家买粮食,我也跟着去了。
父亲买米回来不几天就病了,头痛、发热,躺在床上浑身无力,茶饭不思。母亲赶快从田野中采来了草药熬姜汤给父亲喝。但父亲的病不但不见好,反而还在加重:畏寒、发烧得更厉害了,大热天一床大棉被蒙头盖上还怕冷。
母亲急了,赶紧请医生诊治。那时候赵坪铺的四家药铺只有刘余堂一家开业,他看了看父亲的舌苔,把了一会儿脉,问了父亲一些感觉,就说父亲患的是伤寒病。给父亲开了处方,一连吃了七副中药,但一点也不见效。高烧持续不退,还说胡话,胸部和腹部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玫瑰色皮疹,人已瘦得皮包骨头。
母亲急得逢人就打听哪里有好医生。
旧中国本来就缺医少药,加之时逢乱世,日本鬼子还没有走,好多的中医师都逃难在外,还没有归家,更别说名老中医了。
有一天母亲打听到离赵坪铺12里的观音塘有个叫龙方高的老中医,从医50多年了,方圆几十里很有名。
母亲一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观音塘。见了龙方高又是哭诉又是磕头,才终于把个六、七十岁的老中医师请动了。
回到赵坪铺,母亲的脚板满是血泡,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痛。老中医给父亲开了处方,对母亲说:“先吃五副,看能不能退下烧来。如果不能退下烧,你就再到我家去换单子。”
吃了龙医师的药,父亲的大便通了,但大便乌黑乌黑的(带血),仍然畏寒发热,说胡话,病情还在加重。
母亲又听说后南桥有个叫周习林的老中医师,是专治伤寒病的。可是等母亲赶过去一打听,说周医师去年就过世了。
有一天父亲用竹棍子敲打着床边,把母亲敲到他跟前。母亲见父亲的脸色惨白,叫了他好几声没有反应,急得大哭起来。隔壁桶匠店谢和老婆,我平时叫她和伯娘听到哭声就跑到我家来了。她用一条小纸片伸到父亲的鼻孔边试了一下,说父亲“还没有走”。于是母亲一边托和伯娘去找我回去,一边用大拇指掐父亲的人中。父亲终于听到母亲在叫他了,用尽他平生的力气睁开眼睛,微弱地对母亲说:“我不行了……你要把儿子带大,……”。
我在染坊看何信踩布,离我家只有七八间铺子。听和伯娘一说,我心凉了半截,应声跑回家里。见母亲一边喊着父亲的名字,一边嚎啕大哭,我急得眼泪汪汪,不知所措。和伯娘要我赶快咬父亲的脚后跟。我隔着袜子就咬,咬了两分钟,和伯娘要我加点劲。不一会儿,她又用小纸片去测试,难过地说:“何有林走了”。
母亲惊天动地地哭,不要命地把头往床上、地上撞。我一边哭,一边竭力阻止母亲往地上撞,心想父亲没了,要是又没了母亲我还怎么活!
天黑下来了,母亲的喉咙嘶哑了,没了一点力气,就在床边的地上瘫坐着。祖母前两天就去了姑母家,小叔何祥功也不见人影,没有一个亲人拢边。只有和伯娘还在安慰着母亲,她说:“不要哭了,更不要急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你哭坏了身子,你的独生儿子靠谁呀!”
母亲终于收住了哭声,强撑着站起来,但又很快瘫坐在门槛上。这时和伯娘提醒母亲说:“这大热天的,人死不能久放,你给他准备棺材没有?”。
母亲猛醒过来:“何有林才四十岁,哪个防备他会死!哪有棺材呢?”
“那你就拿钱去买呀!天就黑了,该入棺了呀?”
母亲一下子又急了,一边把头往门框上碰,一边哭诉着说:“悔不该买这房子呀!为买这房子他把赌本都凑上了。我攒下来的一点生活费,这二十天里为他治病也花光了,哪里还有钱买棺材呀”。母亲又悲又急泣不成声。
“那就取几块楼板?”和伯娘试探着问。
母亲说:“那怎么行呢?他生儿育女了,好呆也是何家的祖宗!我和他生活快二十年,无论如何也要对住他呀!”母亲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就赶快想办法呀?”
母亲突然想到了小叔。心想:“他们好歹总是兄弟,到了如此地步,不找何家兄弟商量又找谁呢?”
和伯娘赶快去找小叔。天黑的时候小叔来了,母亲哭诉着对他说:“你大哥突然去世了,现在还没有棺材。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托你的面子去借一千块钱呢?”
小叔答应着就走了,大约二个时辰又转回来对母亲说:“钱有人愿意借,看我的面子不要利息,但要个东西作抵押。”
母亲说:“你看,我已家徒四壁,哪有值钱的东西抵押呢?”
小叔显出为难的样子,彼此沉默了一下,然后母亲突然想起了买房子的屋契,转向小叔说:
“买这房屋的钱还没有还完,不知道这房子的屋契能不能作抵?”
小叔说去问问那个债主,明天一早回信,就走了。
小叔走了之后,和伯娘叫了两个后生,取一块厅屋的门板,把父亲的遗体搬到门板上,用白布床单盖着,用长凳子架在厅屋中间。母亲给父亲烧了许多“倒灵纸”(人死时烧的纸钱),用桐油为父亲亡灵点了“氽灯”(把油灯浮在水面上),这天晚上就我和母亲为父亲守灵。
第二天小叔拿着母亲交给他的屋契去借回了壹仟元钱,母亲第一件事就是买棺材。可是棺材很贵,十大合要贰仟元一副,十六合子也要壹仟贰佰元,怎么办呢?棺材店老板陈老头说:“那就给你临时做一副。你看能付多少钱?”
母亲说:“只能付七佰元钱做棺材,剩下的叁佰元钱要安葬何有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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