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他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把继母和我们姐弟俩一起带到他在丹巴德的住处。我和弟弟重返校园。爸爸虽然没给我们买书和笔记本,但我们想办法搞到了手。我喜欢学校,学习也很努力。也许这就是我在学校碰到了那么多对我寄予美好希望的老师和同学的原因吧。我不太清楚爸爸是怎么花钱的,但我知道他以前常常酗酒,自从妈妈离开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我们在丹巴德待了才几天,爸爸就在达加坡的一家工厂找到一份工作。于是,爸爸把我们留在他的一个朋友家,去了达加坡。那个朋友和他情同兄妹,尽管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我们真的很好。爸爸留下的生活费用光后,她变得忧心忡忡:该怎么办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决定把我和弟弟送到她爸爸那儿,把我继母送到她兄弟处,这是最妥善的安排。那时正值湿婆神①祭拜日。祭拜日当晚,所有人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服,到处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气氛。但这些不属于我们,我和弟弟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这一切,哭了。
《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3)
我很生爸爸的气,因为他,我们不得不忍受各种风言风语。人们议论纷纷:你们虽然有爹妈,可是就像孤儿一样。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所以你们才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了母亲,你们就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湿婆神祭拜日后几天,爸爸回家了。当时已经夜深,我们都睡着了,但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全惊醒了。他把我和弟弟叫到面前,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妈妈已经回来了。这让我们欣喜若狂。我一遍遍地问爸爸,妈妈在哪儿。他说,要是我们姐弟俩想和她见面,就得跟他走。接着,他又在继母面前撒了个谎。他说:“我打算去你父亲家。你明早搭火车去那儿和我碰头吧。一刻也不能耽搁了,还欠着几个人的债没还呢。”他又说:“如果他们几个看到我回来了,肯定会来讨债。我身上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还是悄悄走的好。”他就这样对她编了个故事,带着我们离开了。等到了达加坡,我们才发现爸爸口口声声称是妈妈的,原来是另一个女人。我问弟弟:“我们要忍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哭了。我们的第二个继母看不过去,便把他搂进怀里,安慰他。这让我以为,也许我们能从她那儿得到些母爱,但事实截然相反。
爸爸不许我们的继母迈出家门一步——连去水龙头那儿接水都不行。如果没水了,就让我们去打。我们太怕爸爸了,所以一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周围的邻居替我们难过,却也无能为力。现在这位继母的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姨妈,是个非常单纯又充满爱心的女人。她很照顾我们。有时,她会带我们去她家,但爸爸并不喜欢那样。她还让她妹妹对我们好一点,但是我们的继母说:“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照着他的话去做。”我们觉得继母也不喜欢姐姐带我们去她家。
爸爸把我们带到了达加坡,但对上学的事只字不提。我已经习惯上学时的生活,所以一做完家务,就和住在附近的孩子们一起跑出去。可爸爸不高兴。一天,邻居家的女孩见我站在路边哭,便告诉了我爸爸。他跑来问我为什么哭,我哽咽着说,我真的很想妈妈,为什么要骗我说妈妈回来了?现在的妈妈不是我们的亲妈……突然间,爸爸死死盯住我手里攥着的硬币,然后问我拿着什么。我只好告诉他,妈妈出走那天,往我手里塞了个十派沙①的硬币,每次看到这个硬币,我就会想起妈妈。
爸爸听了,很难过,问我和弟弟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读书。几天之后,他把我送到大伯家,说我该待在那儿,这样也能继续上学。但爸爸从没替大伯想过,大伯没多少钱,身体也不是特别好,硬把这个担子强加在他肩上,是不公平的。一到大伯家,我就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学习,于是决定至少把以前在学校里认识的老朋友找出来。首先,我去看望了图图尔。她刚放学回家,见到我,她高兴极了。我以前管她的母亲叫阿姨,阿姨看到我,热情地招呼着,很快给我们俩做了些吃的。好心的阿姨让我想起了妈妈,吃着吃着,手就停下了。阿姨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如果我妈妈还在,肯定也会像她一样爱我,照顾我。然而,阿姨只是说:“你说得没错,孩子,可你还能怎么样呢?有妈却只能过没妈的日子,这是你的命啊。”
吃完饭,我和图图尔开始聊天,然后一起出门去找另一个朋友多利。多利是个漂亮的婆罗门①女孩,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相熟。一天,多利的父亲问起我爸爸的情况,我就把一切告诉了他。多利的爸爸于是找校长谈了一次。我以前上过学,所以校长认识我。后来有一天,多利的爸爸告诉我,第二天又可以上学了。我真的好开心,我又开始了校园生活。
但好梦没有持续多久。我住到大伯家里后,继母很难独自一人应付所有家务,于是她和爸爸来到大伯家,想接我回去。大伯不肯让我走:“她还要上学,而且学业优秀,我不会让她走。”但爸爸坚持要带我走,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大伯只好让步,但是他警告他们说,如果让我不开心的话,他们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4)
他们把我从大伯家带走,我的学业又中断了。在那段日子里,不管睡着还是醒着,我想的,只是学习和妈妈。听说过度忧虑会让人生病,当然,这事也发生在了我身上。爸爸带我去医院检查,可医生诊断不出病因。爸爸这下可担心了,又另找了一位医生。我把心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医生。医生听了,很气愤,把爸爸骂了一通。
我的身体慢慢好转。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床单上都是血,顿时害怕得哭起来。当时我还在医院里,护士听到了哭声,跑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我吓得说不出话。护士看到了床单,问我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我回答说没有,她就明白我为什么害怕成这样了。一些人围到我身边,冲着我笑。其他病人也告诉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女孩子长大了都会这样。医生走过来,说我已经痊愈,可以出院回家了。我恳求护士让我在医院里再待几天,可是她说,我已经没事了,如果听她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爸爸把我接回了家。见到继母,我觉得她看起来心事重重。我进屋洗了个澡,等洗完澡出来,看到她正盯着我血迹斑斑的衣服。我告诉了她医院里的事。我想她跟爸爸说了些什么,因为爸爸看起来也有些担心,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从那时起,我每次看到爸爸,他似乎都在考虑我的事,但我不敢问爸爸究竟在想什么。
现在,我又担心起我的学业。爸爸嘴上什么都不讲,因为他知道继母不希望他和我再谈起这些事,但他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继母的举动常常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她前一秒还对我和弟弟疼爱有加,转眼间,又因为我们而和爸爸发生冲突,把家变成战场。爸爸也变了。他不再骂我,就算我犯了错,他也只会简单地说上两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再毛毛躁躁的。”他老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渐渐地,一些迹象告诉我,我真的长大成人了。一天,我坐在丘基①上大声朗读,无意中抬起头,发现爸爸正盯着我。他在认真听我读书。爸爸见我看着他,便问我愿不愿意去姑妈家。我没吭声。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对他很不尊重,可他什么都没说。以前,要是他问什么而我不回答,肯定会被臭骂一通。
我家后面的旅馆里住着一个男孩,我想,他和爸爸一样,也认为我长大了。我每次在房间里坐下读书,就发现他透过窗户看着我。如果我去屋外的水龙头那儿打水,他也会走过来,站在一边看着我。一天,我发现他和我弟弟搭上了话,还对我指指点点。我想他在问我的情况。还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个经常跟我一起玩的朋友在聊天。后来我的朋友跑过来告诉我,他们在谈论我。她问我:“那个男孩怎么这么关心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都想知道其他人的一切。不过别告诉我爸爸,不然我又得挨打了。”我补充了一句,因为她一直冲我笑,仿佛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的这个朋友叫克里希纳。她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牙齿有些参差不齐,但还是很美。她的妹妹玛尼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们三人一起上辅导课。我记得,有一天停电了,我们点上一盏酒精灯,继续学习。我把灯移了移,结果滚烫的玻璃灯罩掉到了老师的膝盖上。我被吓坏了,以为老师肯定会向爸爸告状,那样我又会挨打了。但是,老师压根没这样做,他什么都没说。尽管老师没当回事,但克里希纳和玛尼老是拿这件事取笑我。
她们俩肯定把我的事告诉她们的父亲了,因为有一天,她们的父亲和我父亲谈了我跟我弟弟的事,谈了很久。她们的爸爸问我爸爸,为什么不把孩子当孩子看。“干吗老骂他们呢?”
他问,“他们想玩的时候就让他们玩,为什么不准呢?孩子想出去,可你老不让。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呀,难道你非得让他们围着家务活团团转?他们也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你也不想想,你女儿生病了,也不敢告诉你,都怕成那样。但就算她告诉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她也明白这一点。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5)
克里希纳的爸爸说得没错。妈妈离开了,也带走了我们所有的乐趣。爸爸不许我戴手镯,也不准我和别人说话、和别人玩,甚至不允许我走出家门。我太怕挨打了,所以只有确定爸爸不在,没法逮住我时,才找机会溜出去。当时不过十一二岁,但那时我就常常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