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点点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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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点点幽-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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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声交织的声浪中急急返回白马涧的入口处,又停步向白马涧放眼遥望,暴风雨前夕的白马涧竟是如此令人着迷:天黑如墨,群山似铁,涧池如铅,天地都闪着黝暗的水光,在众山之巅的后面不时闪现蛇形电光,雷声隐隐滚过上空。这样的情景早已绝迹多年,却在此刻,如此恣意如此完美地重新展现,让人如进入老电影的特定场景之中,重温昔日遭遇雷雨的感觉,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白马涧的水,白马涧的山(2)
可能因车就在近旁便有些有恃无恐的缘故,那天,我独自站在白马涧,长久地静观风神雨神在涧池上方的群山之后作法,直到豆瓣大的雨点猛然摔落在地,紧接着大雨如泼,电闪雷鸣。
  奔回车内,因天色太黑,暴雨太急不便立即启动车子,就默坐于车内,静听天地间那一片龙吟虎啸,又如十八般响器齐鸣。只有在这时,才能体会这静水幽潭的另一面,竟能这样的令人回肠荡气。我聆听着车外这豪雨无边的喧响,默叹,这白马涧是个龙窟啊,至今元气充沛,所以才有别处早就绝迹了的这番景象啊!
  到白马涧除了看水,还应该到周围的山上去走一走。那些水边的群山都只露出山尖,没几步就可到达山上,这样的爬山犹如闲适的漫步。山上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处环绕的群山和近处连绵的低岭,山虽然不高不峻不宏不奇,但环山皆顽石嶙峋,或浑厚或峭拔或平坦或参差,自有一种韵味。我曾从涧畔龙池上方合抱的叉枪岭和弥弥岭之间,穿过竹林和野莽丛中的羊肠小路,翻过峡谷中的山梁,眺望山后的田野房屋,然后返回来,仍旧到龙池边绕山而行,两旁都是绿绒绒的野山尖顶,大概因水气充沛的缘故,但仍掩盖不住大石突出的本质。群山到了白马涧上游便成为光裸的石头山,虽然山下林木簇拥,但山上大石累累,远看皆如白色石山。我也曾从涧东畔的一座石山爬到山顶,那里支硎、天平、寒山岭在望,似乎进入一个巨大的露天奇石博物馆,四望诸山,满眼都是各种形状的大石。那满山遍野似乎无穷无尽的巨石,远看白花花一片,恰好是一幅巨型石涛图。人至此自然会想起那几句古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我想古人似也早有同感,明末赵宦光在寒山岭叠石理水时就曾将山中一丛崖石命名为“千尺雪”,恐怕眼中看见的就是面前这片景象。“夫石者,山之骨相也”,所有的山石就这么不遮不掩、无奇无华,袒裎向天。虽均为石山,但各山石头又不尽相同,天平如万笏朝天,寒山如遍体花开,支硎如巨型磨石,还有连绵丘阜也是形态各异,有人便依其山石的特点一一命名为芙蓉、菡苕、石臼、萝卜岭……我原先总以为寒山岭的奇石最集中,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白马涧周围的群山都如此石骨铮铮,蔚为大观。
  地质学家告诉人们,这漫山遍野如涛如浪的大石,是地球在亿年以前,一次被称作“燕山运动”的伟大地质运动中所形成的奇特地貌。我现在所站立的山地就是当时刚从海底上升隆起而成的,这些原本长期浸泡在深水里的大石,经过一亿多万年的风吹雨打和日光暴晒,现在大多粗砺参差,巨石表面沟壑纵横,洞坑相连,还有深深的苔痕与水印,面对这些天地交互运作而成的自然花纹,会令人生发对宇宙、对自然、对时光的感慨。
  如今,2500年前吴王夫差拘越王勾践在此养马的痕迹已渺不可寻,但1000多年前的高僧支遁倒仍在这片山水间留下点点踪迹,如支硎山与山中寒泉,“又有放鹤亭、马迹石及白马涧,皆以遁得名……”这里的山水就是当年高僧骑白马往来其间的清幽之地啊,据说支遁“后得道,乘白马升云而去”(《吴地记》唐?陆广微)也是从这里出发的吧?现只余空山旷谷,静水无声。但这天底下漫山遍野的铮铮石骨,仍在传递亿万年前的讯息,涧水中仍有亿万年前就存在的桃花水母生存其间。我曾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些桃花水母,它们在水中浮游,如一朵朵白色轻絮,因形状如桃花盛开而得此名,但我觉得它们更像一朵朵漂浮水里的圆形蒲公英。这是一种极脆弱极娇嫩极飘渺的微生物,只能在毫无杂质的纯净之水中存活,现在也只能在白马涧一览它们的踪影,这是多么难得啊。当人凝视这些已有亿万年历史的古老生物,也如同面对这满目石涛一般,会有一种恍若错位的体验,瞬间融入久远年代的原始山水,产生遥远的亲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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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至2005岁末年初时的花山(1)
病中与花山独处
  我在11月份生了一场病。先是在额头眉心上方偏左一点的地方,出现了一粒发红的疙瘩,初现时有点像印度女人眉心上方的红痣。没上心;连着几日疲累;夜里又经常熬夜至凌晨;早上发现额上的红点开始往发际漫延;这时心里有一丝疑惑:这疙瘩很痒;有时还带尖刺般的细痛;是蚊子咬的吗?这时候还会有这么毒的秋蚊?太奇怪了!仍没当回事;不作任何处理。直到后来,额头上的数点红粒已连绵成大片,全红肿发亮块块鼓胀。仍以为是疲劳及过敏反应,一忙起来就将其抛在脑后。
  额头大片红肿继续向额顶,继而向左面发际蔓延,忽痛忽痒十分搅人,终于有一夜去医院挂了急诊,第二天上午头皮隐痛不能触碰,经复查确诊为带状疱疹无疑,便边挂水边工作。而病毒的感染仍按其轨迹发展,病像也日益明显,感觉已直接影响思考,连语言功能似乎也有障碍,声带嘶哑甚至颤抖,无法控制;而脸的肿胀红潮则让见的人都表示了关切。
  就在这期间,昆剧《长生殿》晋京公演,为履约抱病前往参加。去上海虹桥机场途中头痛欲裂,左侧头颅神经的跳痛不再是已有的偏头痛,即闪电般的一条线痛过去,等一会,再重复。在从苏州往上海的一个多小时的汽车之中,已由原先的间隙痛变为脉搏痛,也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其有规律的不间断的跳痛了。
  在机场买了西药“散利痛”和中药“天麻痛风丸”,服下后登机。当晚出席完《长生殿》第一场的首演,次日我便回到上海,并由上海回苏州。这时医院院长打来电话,告诉我必须继续治疗并注意休息,因我所患在头部,带状疱疹实际是免疫功能下降,病毒侵害的是神经根,他吓唬我曾有病人因此发展为大脑炎,所以要特别注意防止。
  虽然这种极而言之的后果并没有出现,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必须饱受头部左侧的脑神经始终酸麻胀木的痛苦,那种感受无可诉说。要保暖,要休息,要治疗;不能劳累,不要受凉,不要多费脑子,那些日子经常听到这样的嘱咐。
  那一段时间,人似乎变木变傻了,十分的迟钝和口讷,也很健忘,时常觉得大脑浑浑噩噩。我当时对疾患只是逆来顺受,既来之,则安之,虽不适,亦不怨,毫无算计与焦虑之心,大概是病在脑,糊涂了吧。但心里又一直十分清楚,好像另有一个我,睁着清清朗朗的眼睛,始终沉静地注视那个病中的我。
  那段时间,推辞了很多公务应酬,每日下班,即回家以静养为主。但无论坐卧行住,总觉头部不适,又索性用看书来转移注意力,实际效果是用眼头昏,举笔脊酸,不知干什么才能缓解这难以言说的困厄。突然,在某一刻心动了一下,想念起久违的山林了。
  去医院看病不如到山里走走, 这原本是我的一个秘密。
  我有多久没去了?山也在想念我了吧!
  就于一日下班后直接去了花山。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白天是阴天,近晚山路更加阴霾,寂无人迹。信步踏上石径,溶进树木深处的暮色里。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往前走,到了三叉路口,很习惯地离开那条花山主道,仍折向左,沿草丛簇拥的羊肠小道,经过两座僧塔,又到了巨石凌空高树幽掩的支公洞前。
  黑黝黝的大石当前。这众树环绕之下的山坳,原本就是深藏不露的花山之腹。在全山包括峰顶都已沉入暮霭之中,又是冬日,整整阴了多天,刚下过雨,且到近晚的时候,垒垒巨石压顶般矗立在如此幽黯的环境之中,山林间水雾氤氲,岚气浮动,却无丝毫阴冷压迫之势,反觉山坳里迷漫一种宁静悠闲之气。
  站在支公洞下方仰望这座巨石形成的“天洞”,也向山林周遭四处凝望。渐渐地,连自己的身影也模糊在山坳灰暗蒙胧的色调之中。原有的沟壑、巨石、高高矮矮的树木,此刻全变得十分空灵,又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一切别来无恙,我的心也安适宁静到了纹丝不动的境地。
  在支公洞下方的坳地里伫立了一会,便又信步上山。毫不担心天色每一刻都在黯淡下来,也没留意是否走对了路,那条路本来就是山中支路,早已断了人的踪迹,时断时续隐现在乱石杂树荒草之中,过去即便刻意去寻,往往还是迷失方向,陷入野生植物的团团纠结之中。可这次一点没浪费时间,也没有踏错一步路,只靠双脚一步一步稳稳地迈向前去,越过杂乱的石堆,穿过低矮的灌木,不用思考更没去辨认,十分随意又十分自信,就在不知不觉中一直走上了山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004至2005岁末年初时的花山(2)
事后对此深感讶异。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却经常迷失,上天入地两茫茫;这次在病中头晕脑重不假思量,反而在不知不觉之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胜似闲庭信步,我的脚如识途老马于满坞野草乱石之中毫不犹豫也毫无阻碍,准确地将我带上山头那块突出的平石之上,真是不可思议。
  但在当时只是很自然地到达山顶,又很自然地在平石上席地而坐,不远处是那头忠实的石驼。暮色苍茫,夜风无遮无拦地横扫过来,毫不留情地吹透了我紧裹的棉袄和头上戴着的灰白色绒线帽。在山顶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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