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追赶他的人的咒骂,听见摩托车与大地亲吻发出的爆炸声响,听见耳畔掠过的阵阵冷风,还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像是久久都不绝于耳的回声。
“我说……你还是变成四眼仔的时候我抱得比较轻松啊。”
被抱着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喘着气,看来刚刚的追逐战让他累了个半死。
“现在还在追杀你的人,只剩两个可能:组织残余势力,以及我不想你插手管的那些人。”
新一回应他的却依旧是缄默。怪盗基德也并未再说下去,只是将环着他腰身的手臂用力收紧。
新一本来以为他会绅士到底把自己送回工藤邸,但他却只是在任意大楼的天台放下了自己。
“如果你哪天变小了,我会把你送回府上的。”他嘴角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未待新一出声,他的手臂便绕过新一的后颈,迫使新一跟他额头相触。
“今晚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声音里全是蛊惑,像一杯陈酿的红酒醉人心魄。暧昧不明的温热气息氤氲了新一的双眸。
他眼睁睁地望着怪盗基德飞速离开他,洁白的骨翼沐浴着月光再一次在夜空中张开,扑向无边的夜,那句感谢却哽在喉咙久久发不出声音。
我欠你的……吗?新一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抚过刚刚与怪盗基德接触的额头,找不回他的温度,却沾了一手与寒冷冬夜不相符的汗珠。
心里的不安飘摇升腾,新一飞速跑下楼,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不能飞。
好在头脑够用,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
在漆黑的楼宇间,废弃的阶梯边,怪盗基德倚靠着墙,轻轻地喘着气。
他不再是全身干净的雪白,猩红的血液沾染了他的身体,他正捂着腰部的伤口无助地深呼吸。
“坚持一下,博士很快就来。”新一挂断电话后便动手把他关于怪盗的华美装饰卸去,帽子,眼镜,礼服,领带……繁琐的一切去掉,面前的少年的确跟自己十分的相似。想起当初轻而易举他变装成自己的片段,新一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用他的领带包扎了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少年因失血,嘴唇泛白,冷得瑟瑟发抖。
新一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想把自己的温热传递给他,外套包裹着少年的前身,双手在外套下十指紧扣,手心泛出的却全是冷汗。
浩瀚星海的穹顶之下,就用这样的姿势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你需要温热,我义不容辞。
不管什么立场,不管什么理由。
至少此时此刻,你我是命运共同体。
快斗把头倚靠在新一的颈窝,竟觉得此情此景如梦般不真实。他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血过多产生了幻觉。
剧烈的疼痛让快斗在清醒和沉睡之间游移,意识迷离之际他只能无助地紧握新一的手。
新一……
不想把狼狈与脆弱的样子在侦探面前流露,高傲的自尊不许他示弱。可如今,不知道他心里的怪盗基德,到底是什么样差劲的存在。
嗯……其实侦探在自己的心里,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无论他有多少的光环,经历过多少命悬一线的时刻,他也只是一个机智敏捷,会被怪盗基德情绪牵引的大男孩而已。
而这个男孩插手了自己的故事……
那么侦探,你知道么。当初已经告诉过你,侦探和魔术师,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今你即将要成为我的共犯,你是否会心有不甘呢……
“快斗,不要睡。”新一在少年耳畔大喊道。
快斗吃力地睁开厚重的眼皮,感受身后的人的气息像阳光般洒落在耳际,手便不由自主地再握紧了一些,纵使他的手已冻得僵硬。
“侦探,接下来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快斗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在世界只剩混沌漆黑前,他听见新一扯着嗓子喊了什么,还破音。
只是还来不及嘲笑就睡着了。
真没用。
☆、3
新出诊所内。
宫野跟新出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并没有伤到内脏,最值得庆幸的便是血库的B型血是充足的。”她摘开口罩,深深喘了一口气。
“辛苦你们了。”新一从座位上站起来,频频往急救室内探头。
“你不用太担心,他的生命体征已经恢复了。但是他凝血功能是在太差,失血又太多,所以醒过来需要时间。今晚的事情,只有我们会知道。”她转身把咖啡放下,顿了顿,又继续说:“既然你来了,顺道就让新出医生给我们看看上次的检查结果吧。”
“检查结果……?”新一耗费了良久才想起之前跟宫野一起接受新出医生的健康检查的事情。
新一其实真的想进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又不太好意思让他们在门外等候,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新出医生先去看检查结果。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良好的。APTX的毒性也稀释得差不多了,但是要坚持吃药以防死灰复燃……”这话是新出医生对宫野说的。
宫野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却牵扯着满满的疲惫。
“嗯……如果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也要和新一单独谈谈。”
笑意僵在唇边,宫野似乎瞬间明白医生想单独跟病人谈谈预示着什么,但依然礼貌地起身退出诊疗室。
“工藤,做好心理准备。”
新出医生抽出核磁共振成像结果递到新一面前。
“你也看到了那一片物质残留。我不知道是不是男女性的身体差异导致你们相同的情况却不同的结果。宫野的这一片残留在一个安全的区域,她可以完全忽略掉这一块。而你的却反之。物质残留不仅容易移位,还容易压迫脑神经。”
新一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成像,心里像有两颗咬合得非常不顺畅的齿轮在互相折磨。
“所以……如果压迫到脑神经,最好的结果,百分之零点几,是植物人,如果不是的话就……”
“新出医生。”新一叹了口气,打断了医生的分析:“有可能它一辈子不移位,我就可以长命百岁。但它也有可能我一分钟后站起来它就移位,于是我就再也醒不来,是这样吗?”
新出医生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病发前是不是毫无征兆?”
“嗯。”
“我知道了,辛苦医生。”新一起身将所有的资料收拾好递回新出医生面前:“替我保管吧,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自己保存,实在太容易被那个人偷出来看了。
他打开门,宫野正倚靠在门外,唇色苍白。
新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轻抚她的发:“我们之间又有秘密了。”
宫野低着头,眼眶微微泛红,她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在新一走远之后,眼泪便失控。
其实新一并没有那么淡定。他忽然意识到他打不赢的对手除了现在躺在床上沉睡的少年外,还有主宰着生老病死的神灵。
就像一直在他脖子上悬了一把利剑,年年月月,却不知道何时它便会切断骨髓,血液飞溅。
需要点时间来消化与承受这样的结果。
自我消化与自我承受。
新一坐到快斗的床边,认真地打量起他的轮廓。
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甚至失真。
今夜情绪的承受量实在是太大。被几个坏蛋追差点就要把摩托当飞机开起来,却意外地再一次被你救起。还未来得及好好跟你说一声感谢,你却已经落在了血泊之中。好不容易把你送到医院来,我却要接受这样的刑罚。
这样想想我还真的是挺倒霉的呢。新一想罢,苦笑,手轻抚少年的眉。
或许上帝真的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呢。明明两颗行星的运行轨迹是完全不同的,父辈却给了我们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站在对立的面,互相残杀又相依为命。当我正想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却被剥夺了这样的权利。
我本想协你,可以不用再铤而走险成为怪盗基德,不知道我所剩的时间是不是还够。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承认一些不愿意承认的感情。
所以快斗,我就算承认我对你的担心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立场,会不会太晚。
不仅因为如此……
还因为……
☆、4
新一梦境中,无数的白鸽划破殷虹的夕阳,落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盛开的花。
但是梦里只有他一个人。
再无他人可以陪伴他看落日的余晖散尽。
快斗却在醒来之后第二天便执意离开医院,他再三谢过宫野和新出之后,便不管不顾地跑了。
他上了一辆的士,往工藤邸去。
形象吗,没有了。在医院睡了那么多天,蓬头垢面如精神病人。
不重要。
为什么冬天还是过不去。
伤口在冬风的挑衅触碰之下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快斗顾不上。
敲门,按门铃,并没有人来开门迎客。电话也一直转接到语音信箱。
为什么要躲起来。
快斗忍着剧痛,自以为轻车熟路地爬到二楼,窗户依旧大意地没上锁。不速之客落入新一的卧室,可是并没有他的身影。
床头柜放了一个通体雪白的花瓶,里面只剩一朵枯萎的玫瑰。
书桌被整理过,书和笔记都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可是你在哪里。
颓然地在椅子上瘫坐,手条件反射般捂住似乎已经裂开的伤口,明明觉得冷,汗却再一次浸湿了衣衫。
不是幻听。走廊有踌躇的脚步声,快斗咬牙想站起来看看门外的人是不是心里一直牵挂的人,却被那人抢先一步冲了过来。快斗被按在椅子上,却使不上力挣扎。
“如果不是到这份上,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在监控室里看我有多狼狈。”快斗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他低着头,新一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应该来的。”新一道。“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