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瑢也只是随意的嘀咕下,前世的记忆支离破碎,他一睁开眼,享受的就是父母兄长的宠溺,他们就是他最亲的人。只是,卫瑢如今的身子是个早产儿,即使以卫瑢成年人思维,努力保养、作息规律,也还是挡不住时不时的生点小病,半年一年来场大病。
母亲怕他长不大,给他起了个小名阿久,希望他长长久久,虽然他嫌这名字太接地气了点,但母亲的心意他也无法反驳。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院里的池塘里的鱼也不游了,躲在柳树的倒影里。长长的柳条垂落下来,静立不动。
身后为他打扇的侍女身着轻纱,见小公子趴在窗台,昏昏欲睡。长长的发披散下来衬着白皙得透明的肌肤,宛若观音娘娘坐前童子。侍女轻柔的打着扇,口中轻声细语:“三公子若是困了,就上床歇息吧,外面也没有风,趴着睡可不舒服呢,宛儿给您打扇。”
“嗯。”卫瑢半眯着眼,躲开宛儿想要抱起他的双手,只是不经意间,就望见远处柳树下,站着一个总角少年,穿着破破旧旧打着补丁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卫瑢仔细瞧了一眼,勉强能看出应该是女人的衣服改的,那少年脸上倒是洗得挺干净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淌着水,想必就是刚刚用池塘里的水洗的,见他望过来,一番惊异忙乱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像个白痴一样。
“哎呀!他怎么在这!公子快别看了!”宛儿说着便一手拉紧窗户,一手牵起卫瑢的手将他带离那里,似乎池塘边的那个少年有多可怕似得。
“他是谁?”卫瑢有些好奇,毕竟卫庄说大也不大,孩童的世界总是更加单纯,一些幼童和少年不分年龄地位,偶尔也会玩到一块,卫瑢虽然对小孩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但他的大哥卫琮今年十一岁,活泼好动,老怕他的弟弟闷闷的像个小老头,总是会拉他的小伙伴来找卫瑢玩,一来二去的,这卫庄里的孩子他倒是都认了个遍。
“三公子快别问了,不是困了吗?快快歇息吧。不然一会儿夫人来了见公子没有午歇,宛儿该挨骂了。”宛儿急得脸都红了,可见是真不敢说那孩子的事。
卫瑢也就作罢,躺在榻上的时他还想着等大哥下学回来问问他。
只是刚闭上眼,那个少年的身影就出现在脑海。瘦瘦小小的个子,除了脸上,其他地方的皮肤都黑黑的,说是个少年,其实比起十一岁的卫琮要矮的多,也就比卫瑢稍稍高一些。
不知为何,卫瑢觉得在那孩子脸上看到一种深深的愧疚与渴望,他很想去问问他,为什么愧疚又在渴望什么?
就要陷入睡梦时,卫瑢脑子里突然间想到一个人,一个他一直听说却从没见过的人。
申时末正是族学下学的时间。
“阿久阿久!”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那孩子怕是还没进院门就开始喊。
“阿久,哥哥回来啦,阿久想不想哥哥?”卫琮一进门就抱起他的宝贝弟弟原地转了个圈,把一旁的宛儿吓的赶紧伸手虚扶,生怕莽撞的少年一个不小心把小主人给摔在地上。
卫瑢眼皮都没撩一下,他早已习惯自家兄长每回见他都得抽风一回,从刚才大老远传来声音时,就已经做好准备,将手中练字的毛笔放下。
所以他现在可以淡定的看着卫琮,直把小小的少年看得讪讪的将他放下。
卫瑢因为身体的原因,没进族学,而是由卫老爷亲自为他开蒙,也正是这样,卫老爷才发现他这个幼子聪颖伶俐,不论什么都一学就会,这让本就是儒商的卫老爷动了动心思。前些时日托了关系辗转找到一位致仕的大儒,想让卫瑢拜在大儒门下,这位老先生并不轻易收学生,所以,最近这几日,卫老爷让卫瑢认真写些大字,到时候带上给老先生看看,说不定就能当场拜师呢。
卫瑢这两年渐渐长大,身子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卫老爷可不愿自家好不容易出的神童给埋没,以后家里出个举人、进士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就是卫老爷早年也下过场,考过秀才,只是一是天分不足,一是身为独子要继承家业,也就没继续下去。
两个儿子,大儿子看起来连他都不如,提起诗书就头痛,如今小儿子既然有这个天分,不好好培养也是暴殄天物,天授不予必将祸焉。
“走,阿久,哥哥带你出去玩去,别整天闷在房里看书了,夫子说、额那个说——闷久了会闷坏的!”正在抽条的少年褪去了都嘟嘟的状态,竖在眼前的食指已可见日后的白皙修长,只可惜这孩子在读书方面还真是与外表不符,十分的草包。
“噗!”宛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大公子的怒瞪下,双手捂住嘴,努力的忍笑,只是鼓动的双颊暴露了她的本意。
“大哥刚刚下学,功课可完成了?”卫瑢有些无奈,见卫琮满脸不在乎,只好板着脸说道:“今日的功课不完成,明日上学堂夫子又该批评大哥你了,大哥不想想若屡教不改,夫子向父亲禀报可如何是好?”
“他敢!”卫琮双眉一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生生把他因为长高变瘦而变得有些清秀的样貌掩盖,竟是怒发冲冠,连年纪大点的宛儿看见都有些害怕。
只是卫瑢可怕他,“夫子是父亲请来的西席,就算他不主动告状,父亲每月一次考察族里的学童,难道父亲不会主动问起兄长的事情吗?”
“啊!?那、那怎么——”想起平日和善的父亲,在做学问时的严格,卫琮觉得不好好想想办法,他的屁股可免不了开花。
“大哥还是好好做完功课再出去玩吧。”卫瑢语调平和得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实际上功课对他来说也真不是什么难事。
当卫琮扭扭捏捏的拿出书本,开始认命的苦读时,卫瑢看了眼今日的大字,发现任务已经完成,他也不打算呆在这看着卫琮搔首抓腮,转身向门外走去。
已经接近傍晚,闷热了一天,丝丝凉风从天边吹来,卫瑢止住了宛儿想要跟来的步伐,一个人走向池塘边的凉亭。
古代的天空没有一丝的污染,绚烂的晚霞如红宝石镶嵌的丝绸一般挂在天边。丝丝的凉风扑面而来,带起一阵舒爽。
“好香!啊……!”背后传来一声细小的惊叹。
“谁?!”卫瑢霍地转身,往发声处看去,一颗小小的柳树后面躲着一个少年,这颗树小得很,根本藏不住少年的身躯。
那孩子去没发现,蹲下身捂着眼,全然没见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童已经来到他身边弯着腰双手撑膝好奇的看着他。
那少年梳着两个发髻,一左一右,并不对称,看起来滑稽又可笑,可看看他身上的衣物和捂着眼睛的双手上布满的伤痕,卫瑢却笑不出来,心里隐隐有些发痛。
那少年被一股好闻的味道包围,他已经知道那个小童在他身边,但是那股他说不出来的香味萦绕在他的周围,直到多年后,他才知道这是卫瑢身上的体香混合药香和墨水所形成的独特味道,那是只有他才能闻到的味道。
突然间他舍不得把那个孩子吓跑,他继续捂着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虽然那让他看起来傻愣愣地。
“你是二哥吗?”卫瑢没有发现少年的小心思,他只觉得有些心疼,年幼的孩子因为大人所犯的错,而受到惩罚,然而他从这孩子身上并没有看到怨恨,他依旧是纯粹美好的,这让他感到感动,想要对这个孩子好一点。
见少年因为他的话而瑟缩了下,他学着母亲平时哄他的语气,轻柔的说道:“别怕,我是卫瑢,你弟弟,或者你可以叫我阿久。”
“真、的可以吗?”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不常说话,却掩盖不了声音里的惊喜。他放下双手,睁着大大的琉璃似得双眼看着面前仙童似的孩子,弟弟,这个仙童是我的弟弟呢。
“当然可以。”卫瑢歪着头,给了少年一个鼓励的微笑。
“阿、阿久!”
“嗯。”
“阿久!”
“嗯。”
“阿……”刚刚还满脸高兴的少年,此刻像个蔫了的茄子。
“怎么了?”卫瑢实在有些搞不清楚小孩子的思想,他本身就不是喜欢孩子的人,除了死缠烂打的卫琮,也就这个孩子让他起了些恻隐之心。
“不能再叫了,要是叫的多了,你就不见了。”十岁的少年忧愁的叹了口气。
“不会的。”卫瑢有些头疼,这是什么逻辑?
“会的!父亲是这样,娘亲、娘亲也是这样!”少年拔高的音调满满的都是害怕,他是真的害怕他喊多了就把弟弟喊没了,就像他的娘亲一样。
卫瑢看着少年的眼睛,一直一直就这么看着,直到少年被他眼中淡然、笃定的情绪安抚下来,他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会、不、见、的。”
少年被那双黑曜石的双眼吸引,他从那双眼睛中看见了自己,不是瘦小肮脏的野种,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只那一眼,就此沦陷……
☆、心计
卫瑢平日除了每日去母亲的院子晨昏定省,偶尔父亲外出归来会把他叫去,其他时间都待在房里并不外出,就是大哥卫琮胡搅蛮缠地拉他出去玩,十次里有八成都是不成功的。所以,最近卫瑢在午歇过后,必定准时出门,让宛儿着实有些吃惊。
无奈公子并不让人跟随,在公子身边日子也不短了,早已明白,卫瑢虽然脾气温和,但是一向说一不二。若是不听他的,也不斥责,只用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看着,直到对方听从吩咐。
宛儿自认扛不住三公子的黑眼珠,所以,三公子吩咐什么她就听着。也是因为三公子少年老成,从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并且也保证就在鸣苑附近,绝不走远,宛儿也只好随他去了。
对了鸣苑是三公子自己取的院子的名字,前几日,公子在房内写字,想起这座院子还没有名字,其他院子的人都是三公子的院子这么的叫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