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如果不是背光的话,我想我一定能看见那眼里炙热的愤怒与痛苦的隐忍,但我看不到。这种安静地蛰伏状态,就像一个成竹在胸的猎人在盯着陷阱里的猎物,玩味着它的不安。我突然很想快速地逃离这里,越远越好。我企图起身,但他迅速地用双手钳制住我的肩膀,整个身子的重量落在我的肩胛骨上,一阵刺痛。
“你弄疼我了。”我说。
他紧紧地盯着我,久久,才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如果我足够聪明的话,我应该会说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但是我太笨了。我说:“你喝醉了。”
“我没有!”他大声地否认,“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多个夜晚不回来,你问都不问我一下?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平静地重复:“你喝多了。”
他皱着眉,执拗地强调他没有。
沉默。
还是沉默。
然后他突然俯下'身亲吻我,带着惩罚的吻落在我的嘴上、脖子上。他粗鲁地撕去我的衣服,我慌忙阻止,我说你疯了,他的牙齿就咬破了我的嘴唇,腥甜的血液流进我嘴里。我说你放开我,但只是徒劳。那种一辈子被禁锢的感觉又狠狠地攫住了我。所有的美好与幸福,不过是梦幻泡影。我的胸罩、底裤被他扯下,随意地丢在地上。他的手伸向我的下'体,毫无预兆地直直插了进去。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席卷我的全身,让我忍不住轻吟出声,我痛得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全身冒出冷汗。而他再也没有怜惜。
性跟爱是不是绝对充分必要的关系,我没有想过。两情相悦自然会有和谐的性,但性不和谐又不知是否真的跟爱息息相关。也许是的吧,不爱,所以不湿。如果爱,仅仅是一场虚幻的春梦就够了。
身后传来他解腰带的声音,他裤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他脱衣服的声音。我痛苦地闭上眼。我不该奢望他会一直怜惜我,不该奢望他会守着洁白的我就像我守着我洁白的爱情一样,我不该贪婪,那么这一刻我就不会痛。我想起那天,那群穿着黄色卡其衣服的士兵托着枪支匆忙而紧张地从门前走后,他躲在门后,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给我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然后,更大的疼痛撕裂了我。
有人说过,男人通往女人灵魂的路是阴'道。大概,我的灵魂之路从来就不曾为他敞开过。干涩的抽动正在一下一下剥离我的神经,我在那支离破碎里看见我不安的灵魂和我残破的身,它们飘飘荡荡地围绕在我身边,嘲笑我的愚蠢和咎由自取。
第二天,我没能下床。事实上,撕裂的疼痛让我动一下都极为困难。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丁建业没有说一句话,他可能花了一支烟的时间才回忆起那些不堪的事,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抽了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烟,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穿上,一语不发地走了。我一直都觉得他很有丑角的天分,嬉笑怒骂,一挤眉一弄眼都唯妙唯俏。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凭借一张画满油彩的脸判断一颗心的真情实意。
以前没着没落的,心里总怀着希冀忐忑,如今终于落在尘埃里污浊不堪,我心里竟没有了动容。我以为我会大哭一场,最起码是黯然垂泪,为我最终失去了的贞操,或者觉得受到了羞辱,再无勇气面对这破败的人生。但我没有。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如同我的下'体一样干涩,还有我的喉头,我咽一口口水都觉得如刀片割过的疼痛。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
毓敏秀来看我的时候,我还是那样躺着。她敲门,我一动,那全身的痛苦又统统从沉重中苏醒了。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脸,才敢让她进来。她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兀自喋喋地说丁建业为我请了假,问我病情有没有好点,又用手背试探我额头的温度,然后告诉我日报要选她做一期专访,重新宣传没落的民族戏剧。她作为歌仔戏的明日之星,当仁不让。她是那样的快乐,像一只翱翔蓝天的小鸟,无忧无虑。
我忍着痛,笑着恭喜她。下'身火辣的疼痛与异样一直提醒着我,我昨晚被狗啃了,被鬼压了,或者被猪拱了。眼底终于泛出酸楚。人生大概就是这样,有人一出生就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有人天赋异禀才艳双绝,也有人资质平庸命途多舛,追赶着一个遥远的目标,最终也可能只是虚妄不实。
“日报的记者说也要采访《界牌关传说》和《梨花颂》,连你也一起采访。他明天就会过来。我过来除了来看看你的病,还想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能参加吗?”她说。
“我可能不能参加了。”我舔着皲裂的嘴唇。每一次开口回应她,嘴里都会泛出一股血腥。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问。
“可能是这段时间有点累了,我想休息几天。”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那个日报的记者说,就采访明天上午。你看看能不能坚持一下?”
“我……你……”我喉咙一哽,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你让别人代我去吧。”我终于还是变成了那个愚蠢的织娘。
“怎么了?”她抱住我的肩膀,愣愣的,似乎终于看见我衣服下的屈辱和难堪。她的手像被某种力量牵引,慢慢地伸进我的衣领,冰冷的手指钝化了我的疼痛。
“建业做的?”她的声音强忍住发颤。
我终于哭出了声。她抱着我,将我的头按在她怀里。我的哭声变成了一阵一阵呜咽。
“他真是太不像话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一定要向他讨个说法。”她愤愤地说,双手抱着我的头,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秀秀。”我说。
“嗯。”她应我,“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建业给你个说法。”
我摇摇头。
“这怎么可以姑息,你就这么原谅他,下次他还是会这样伤害你。我最痛恨家庭暴力的男人。”
我没再说话。我静静地趴在她怀里,她默默地抱着我。这个美好的女子,我为了到达你的身边已经精疲力尽了。我可能再也迈不出一步了。我只想在我累的时候,可以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地歇息半天,在我受欺负的时候她为我出头,这就够了。我只是一个多情的精子遇到一个寂寞的卵子,是最卑贱的结合,一出生就注定了卑微到尘埃里,所以我的爱情也需要这样的伤害,才能换回这一丝安慰。
☆、第 43 章
我不知道毓敏秀对他说了什么,之后,丁建业向我诚挚地道歉,我原谅了他。感情中有了愧疚,相处变得小心翼翼,我们过了一段相敬如冰的日子。所谓相敬如冰,自然有别于举案齐眉。我们不再过问彼此的事情,保持表面的寒暄与客气,睡觉的时候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他不再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情。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伉俪情深。在毓敏秀面前,他已经痛改前非,我也很幸福。我曾以为如果我的贞操能换来余生的宁静,也不算满盘皆输。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领悟到,建立在妥协基础之上的这一暂时平静、暂时波澜不惊的临时约定,本身就意味着出其不意的危险。王玉桂并不知情,她没跟我说过任何关于那件事的话或者露出一点点知晓那件事的蜘蛛马迹。
之后,日报对毓敏秀的采访得到了部分人士的关注——那天的采访,我还是参加了。厚重繁冗的戏服掩盖了我身上所有的伤,我在报纸上的笑脸如花灿烂。因为这件事,她对我更照顾有加。照片中的我们被称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份报纸我依然小心地剪裁下来,与之前裁下的那些好好地收在一起。我想着等我老了以后回忆起这青葱岁月,这些就是我们相爱的证据。
戏班收到了来自花莲的演出邀请。毓敏秀和明叔都觉得这是打响戏班名号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十一月初,我们奔赴了花莲。
还是那辆曾经载着我们走南闯北的大卡车,从我进班至今已有十余载,如今它算是戏班的元老功臣了。它的绿色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腐朽黑铁。它启动的时候先咔咔地响两下才能点着火,发出很大的声响,像早已不堪重负,还有司机——如今是丁建业,旁边的座椅——如今是明叔的座位,坐垫早已被坐穿了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泡沫。 临上车前毓敏秀用沉痛的语气感慨说,如果戏班的演出一直顺利的话,来年就换了它。她久久地看着它,然后熟练地跨上车,坐在中间的箱子上——这些年,那里成了她的专属座位。
车子缓慢行驶在繁忙狭窄的街道,步履匆匆的人们神色疲惫。拐角处树立着各式各样的布告牌,粘贴着可口可乐和香烟的广告和电影海报,风情万种的女演员搂着英俊男人翩翩起舞。残破的楼房门前断枝的树枝、人力车。铺满地面的枯黄树叶。车开得很慢,各式各样的街景缓缓地向后退去,然后慢慢驰离街道,走上乡镇间宽阔的马路。
从宜兰到花莲的路途不近,车子一走上正道,有孩子的母亲打起了毛衣,年轻的查甫郎逗乐俊俏的花旦。车子在山路上颠簸起伏,路边高大的乔木丛林栉比,节节往后退去。天渐阴寒,北风轻拂,带着淡淡的海咸味和厚重的湿气,一年的冬天又即将来临了。我心里怅然若失,似乎一到冬天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毓敏秀坐在箱子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我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分享同一个隐晦的秘密,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诡异。私下里,她会拿来药酒,像过去她练功受伤我帮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关心我和丁建业的关系。但在人前,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们几乎没再说过话,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客气。也许是她无意,也许是我多心,恰是这样的小心翼翼,更让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对她也是与众不同的。我的心在疼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