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近了坐在桌边方凳上向黄大娘问道:“你老人家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黄大娘道:“王侉子,难得你好心,在这种大炮下,而你三番两次来看我们,我们吃喝都还好,在这个围城里,有吃有喝还想什么呢?不过我们虽知道十有八成是死,可是能够不死,我们总也希望想法子逃出这条性命来,逃不出来也拼他两个鬼子,方才合算。军队作战的时候,我是知道的,谁也不能乱跑,好在你是个勤务,常常有些琐碎事情要你出来做,你有空的时候,可以顺便到我这里来看看,送我一点消息。将来把鬼子打跑了,我们都活着的话,我当然知道你的好处。”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坐在旁边的黄九妹,只管向她母亲瞪眼。黄大娘最后笑了一笑,就没有说什么了。黄九妹绷着个圆脸子不但不说话,笑意也没有。刘静媛看他们这情形,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之她也是默然着。这堂屋里悄悄的,耳朵一不听近处,那就可以听到四城猛烈的枪炮声了。王彪说:“好吧,有空儿我就把消息来告诉你们。”说着,又立了个正礼,向屋子里三人都注目,然后放下手来,转身出去了。黄大娘看刘小姐静默着,便道:“我们从前住在师部斜对门,都是北方人,和这个王彪就熟识了。他的同事,让他叫我干妈,就是这样叫开了。这人倒是不坏。”刘静媛道:“他们虎贲可以说个个都不坏,一个军队训练到这种样,真是不容易。日本鬼子才坏,他就找着这种部队打,希望把我们好的军队都消耗干净。”黄九妹道:“刘小姐,我看你是个有知识的女子呀,鬼子打来了,十五号以前疏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呢?”她叹了口气道:“事不凑巧,我父亲病了,我是个天主教徒,我去见过这里的王主教,他说不要紧,可以住东门外天主教堂去。我父亲相信上帝,也就相信主教,就这样搬去住了。不是师部里弟兄们帮着抬,就是天主教堂也去不了呢。”黄大娘道:“哎呀,东门外天主教堂?那边早就受着炮打了吧?”静媛道:“不但是炮,大概今天枪都可以打到了。前天晚上炮火轰了一夜,一个病重的老人家,那里经受得住这惊吓,当晚就过去了。是我一想,不是日本鬼子攻打常德,我父亲不会死的,我就愿意舍了这条命,要替父亲报仇。可是我没有学过放枪,别说是个女孩子,就是个男孩子,也没用。后来我又一想,只要为国家出力,帮着人家杀敌人也是一样。可是只做了一次担架队,人家发现我是个女孩子,又劝我不要干。那个程参谋说,野战医院,用得着女人。黄家大姑娘,我们明天一路去好吗?伺候伤兵,这没什么不会呀。”黄九妹眉峰一耸,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样子,正要答复这话,黄大娘便道:“刘小姐我们是负责给人看守房子的,走不开呀,我们也不是不替军队出力,救火呀,帮着送水送饭呀,都可以,就是一层我娘儿俩,要同去同来,总不能离开这个堆栈,一炸弹下来炸掉了,那没有话说,不炸掉的话,我就得看着。”黄九妹道:“刘小姐,不忙在今天,今晚商量商量,明天再说吧,我看你今天未必吃过饭,昨天晚上到今天正午,东门那边打的多么厉害,趁着这时候,飞机没有来轰炸,你还是吃点东西吧。”静媛道:“天亮的时候,我倒是在天主教堂里吃过一顿干粮。”黄九妹看她那样子倒不辞谢,这就锅盆碗筷,由厨房里一阵端到桌上来,静媛看她这人很是爽快,也就不拘束在屋檐下,拿了炭橛子,向炉子里添炭,黄九妹道:“刘小姐你没有做过粗事吧?这些事都交给我好了。”静媛叹了口气道:“唉!现在什么环境,还谈什么粗事细事呢?我担架伕都做过了,什么事不能做。”黄九妹一把捞住她的手,轻轻抖了两抖笑道:“只看你这双嫩手,就不像做粗事的人。”静媛道:“难道让你做了饭我吃吗?都是九死一生的难民呵。”黄大娘点点头笑道:“这话也在理,炮火震天动地,闲着也是怪闷的,倒不如做点事混混时间。”于是这两位姑娘笑了一笑,蹲在炉子边热菜热饭。菜饭都热了。黄大娘道:“现在也三四点钟了,大家都来吃吧,吃饱了又省掉今天一件事。”于是大家围了桌子吃饭,只吃了一碗饭,黄九妹停着筷子,偏头听了一听,放了筷子碗道:“飞机又来了。”静媛道:“来了就来吧,还有什么法子呢?”黄九妹道:“这巷子口上有个碉堡,现时并没有兵守着,今大我们已经躲过一次了。”说着,她很快地将旁边另一钵子冷灰,盖在火炉子上,牵了静媛的手道:“你随我来。”静媛没有主意,也就跟了她走,随后黄大娘也来了。三步两步,奔向一个碉堡,这碉堡也是石头砌的,半截埋在土里,却是相当的坚固。静媛到了这里,也来不及仔细打量,被黄九妹牵着手,就钻进了这碉堡。因为在这个时候,前后左右已经落下了好几颗炸弹,四周轰隆隆猛烈地响着,眼前已是烈焰和硫磺烟子弥漫成一团。那烟焰的浓度,在一丈外已不见人。静媛和九妹刚走进碉堡门的时候,被一阵极大的热风,像倒了砖墙似的将人一推,把两人都推倒在地,昏迷着钻进了碉堡。九妹科颤着道:“完了,完了,我妈完了。”静媛也没有说什么话,急忙中,但觉两人的手还是互相握住的。约摸两三分钟,却听到黄大娘在外面叫道:“好险,好险,差点儿没了命。”黄九妹叫道:“快躲进来吧,我们在这碉堡里面呢。”在雾气腾腾中,进来一个人影子。黄大娘道:“刘小姐在这里吗?没受到伤?”静媛道:“多谢你惦记,我没什么,你老人家吓着了吧?”黄大娘道:“一天到晚都受吓,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吓了,不过我刚趴在地上,让碎石头砸了我一下大腿。”她说着摸索着向前,摸着她两人还是互相的拉着手,站在一处。因道:“你们有个伴,究竟好得多了。刘小姐,别分开了,我娘儿俩知道什么时候完结?我愿意死也死在一处。”刘小姐和黄姑娘都默然着,那爆炸声虽还在继续,却是比较的远了,眼前的烟雾,也慢慢的清淡。大家听到脚步声,由洞眼里向外张望,见一位大兵,身上背了一卷电线,顺着大街向前走。那电线散开了的却在地面拖得很长。静媛问道:“这是干什么的?”九妹道:“这是电讯兵,他们架设电话线,也修理电话线,由后方一直把电线接到战壕里去,都是他们。而且是随断随修,随要随架,除了前方在肉搏冲锋,他们是不问炮火怎样厉害,都要工作的。”静媛道:“九姑娘,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清楚?”黄九妹道:“我父亲就是个排长,我怎么不知道呢?”静媛道:“令尊现时还在部队里面吗?”九妹道:“在武汉外围作战就阵亡了。”静媛道:“怪不得你们勇敢,你们原来就是抗属。”正说着,又有两个电讯兵,跟着走来,随着在路边电线杆上屋角上架着线向前走。自然,这时候的飞机马达声音,还是嗡嗡的在头上乱叫着呢。
第32章 勤务兵的军事谈
天空上黑色的烟雾,渐渐地变成紫色的火山影子,天也就开始昏黑了。天黑了,敌人的飞机也就走了。黄大娘等三人,在碉堡里守候了一会儿,也就陆续地走了出来,大家回到堆栈门外,向四周天空看时。紫色的烟雾,布起了三面火网,绕着东西北三面市区。只有南面露出一截昏黑的空当。黄大娘叹了口气道:“不用说炮打飞机炸,就是每天这样烧两回,把常德也会烧个精光。”九妹道:“我真恨不得我也拿着枪去打一仗,也好出出这口气。日本鬼子这样子对付中国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正说着,却见王彪放开了步子,由巷口奔了进来,跑到面前,举手一行礼,说了报字,他突然停止,他想起来了,这并不是见任何长官,怎么说出报告来?他笑了一笑,张嘴结舌的,叫了声干娘。黄大娘道:“你怎么又出来了?”王彪道:“我干的是跑腿工作,那一天不出来七八上十次,我知道这附近落了弹,特意绕着来看看,还好,没事。”他说着又向黄九妹看了看,她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他道:“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我们进去说,好吗?”黄九妹道:“你就进来吧,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家。”王彪道:“你那意思,是说若是府上的话,就不让我进去了。”黄九妹回头微微瞪了他一眼,可是脸上又带了一些笑容,王彪就很快的跟了她们后面走,一面报告着道:“据说,我们的援军,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一定可以打进常德城。一天两天,我们城里守军,决可以守得住,这岂不是一桩好消息吗?”黄大娘道:“阿弥陀佛,那也吧。”大家道着,到了后进屋子,王彪见桌上还摆着筷碗,说道:“你们吃饭吧,天一黑,仗又会打得更酣的。”黄九妹将炉子上冷灰拨开,重新升火热饭。王彪自端了一条凳子,靠住炉子坐着,弯了腰伸手只管向火。黄九妹瞟了他一眼道:“你报告的是好消息,还有不好的消息呢?说呀!”王彪对大家看了一看,说道:“今天我们为了南墙水星楼这一场恶战,大家都注意到这里,可是今天东西北三门打得还是更厉害。先说东北角,由岩桥到七里桥,我们是一六九团守着,你别听说是个团的番号,一六九团的第三营和第一营都不到三百人。这七八天的恶战,弟兄们伤亡的实在太多。第三营长叫郭嘉章,他是由敌人在洞庭西岸登陆,以后一直就打着的,今天是阵亡了。这人很和气的,我认识他,怪可惜的。”刘静媛小姐坐在椅子边长凳上望了他问道:“是怎么阵亡的呢?你知道一点情形吗?”王彪道:“第三营有几个同乡弟兄,和我很熟。他们说,郭营长死得是非常壮烈的,在今天拂晓起,敌人策应水星楼的战事,在岩桥一带,因密集队冲锋。郭营长带了弟兄在战壕里死守着,等敌人逼近了,就用手榴弹抛出去,然后跳出战壕去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