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实习期可没白过,六部出的所有公文细则条例都在脑海中,这何右似乎犯了点小错,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许维正要高喊外头等候着的差役时,忽然又觉得需再稳妥些才行,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出手整人。 许维起身到木柜子旁把柜门打开后,在里头众多的文件袋中翻寻了好半天,最后取出了一份户部司务厅今年年中刚下发给天下州县的文告,仔细将文告看过两遍后,他才气定神闲的召唤进差役。
差役进来后许维很是随意地拿起桌上的那份何右送来的卷宗递了过去,淡淡地嘱咐道,
“老王,这份文卷字法太乱,不好归档,请何贴写用楷书誊正一份再送来。” 接过卷宗的差役老王闻言后愣愣的看着许维,这么厚一份文档,最起码有两寸厚,誊一遍说来容易,写起来可就麻烦了。至于说字法太乱?这完全是个说词。
*笔吏们他们做卷子的时候谁还用费时费力的楷书,不都是信手拈来的行书?刚才送来的那一沓子卷宗里甚至还有草书的呢!也没见他挑出来一起退回重写。
因为字法太乱被退回去重写的缘由,老王在县衙里干得久了,这样的事儿还真没听闻过,今天头一遭,破天荒了。 见老王有些愣神儿,许维抬头不悦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啊?没,没,”醒过神儿来的老王急忙转身出了房。
他也是老差役了,今早上发生的许何二人间的口角也有所耳闻,州衙里的事情传得飞快,一点都不输于外头街坊邻里的八卦消息。
心下自然明白这是许书吏故意挑刺儿。以他的身份,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谁也得罪不起的。不过心下难免也要嘀咕上几句,这个新来的许书吏才第一天正式上职就敢如此,以后怕是不好伺候,肯定是个刺头。 不过差役嘀咕之余,心下也难免暗暗兴奋,这何右也不是好惹的,占着潘州判是他亲戚,在州衙里可是蛮横得很。能让何右硬吃这样的一记无声拳,有苦都说不出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将卷宗退回东院的户房后,差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转身就走,刚才那个何右的脸色黑的吓人哪!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多呆一会就多一分的危险。
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差役前脚刚从许维坐镇的签押房回报完事出来,就听见身后砰砰砰直做响的脚步声,何右夹着卷宗从后跟了上来,只看他那张黑脸和重重的步伐,这火气小不了啊! 差役才刚想做个姿态伸手拦一下,却被何右重重推开,那差役的身子顿时如旋转的陀螺般把虚掩的门都给撞开。何右一头冲进了公事房,将卷宗朝许维面前案桌上狠狠一摔,怒火冲天地大声吼道,
“姓许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维对于何右此来早有准备,要不然他也也不会退这卷宗了,他并没立刻理睬何右,而是斯条慢理地低着头将手头一页案卷看完后,又晾了何右好一阵才缓慢抬起头来。 见何右一脸不甘的样子,许维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地问道, “何贴写你有什么事吗?” 何右不听则已,一听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刚才从差役手中拿到所退的卷宗便知这是许维在报复上午骂他是个马屁精的事儿。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右黑着脸手拿着卷宗大力拍击着案桌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凭什么退我的卷宗?你是新来的,刚做书吏没多久,就该好好打听打听。这州衙里以前什么时候因为字法太乱,没用楷书写卷宗而被退的?你要不给我说个明白,我揪着你去找州判潘大人评理。”。
何右的声音顿时传出几里之外,可谓十里飘音,引得东西二院的六房书吏、贴写们都探出窗寻个究竟,不久片刻,许维的门外就挤满了不少人。 “以前是以前”。尽管何右因为气恼语速又快又急,许维却没有半点变化,不高不低的声调稳稳的拿捏着道:
“至于为什么退卷,何贴写还不知道?”,嘴里说着,许维很是潇洒地将早就搁在手边专门等着何右到来的那份户部文告拿了起来并顺手递了过去。 何右接过文告先狠狠撇了眼许维后才拿起这份文告仔细地阅读起来,读后差点没气背过去,但嘴里兴师问罪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京城户部北档房乃是天下文书管理中心,南档房有感于北档房送来的地方案卷多有字迹潦草的,特别要求北档房转送时字迹清晰明了,否则无法归档。于是乎北档房便专门发下文告,再由司务厅转发下达各个州县,上面有明确的条款要求地方上呈送的文卷应当用楷书书写,不得用行书或草书。 但要求是要求,真正做到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反正都是书吏送上送下,书吏与书吏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人家常说大清乃是与胥吏共天下。所以被真正踢回的也是少之又少!下边的公文卷宗依旧是龙飞凤舞得让人看不清楚。 所以这份文告真正的约束力几乎为零。当初何右收到观看后也全没当回事儿地扔到了一边的垃圾堆里,谁曾想今天许维却拿这个来治他。
但事实虽然如此,却没法儿反驳。毕竟这是户部司务厅下发的正式文告,而许维现在的举动就是在执行户部文告,你能说他错了?钻律法的漏洞,是许维所擅长的,这可是阳谋之举,堂堂正正地阴人。 至于攀扯其它几份同是字迹潦草的卷宗说事,何右就算再火大,这个主意也只能是一闪而过,他心里知道,只要他敢扯。许维就敢马上把那几份卷宗也给退回去,到时候他何右可就等于把一圈子的同僚都给得罪了,要是这样的话,就算有州判潘大人在后头撑腰,以后在县衙里的日子也难过得很。 猛然被许维算计了一下,何右难受得厉害,只是此时却发作不出来,憋了一会儿。何右蓦然抓过书案上的案卷,转身就往潘州判的公事房走去,看来是告黑状去了。 许维并没阻拦他。小子,你就去吧!这事自己做得在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你堂堂一个州判也得按规矩办事。 一直到散衙的云板声响起,何右也没再来。不过这也不奇怪,州判岂能明目张胆地护短。而从门外差役嘀嘀咕咕的私语声中,许维还是知道了一件事,何右被潘州判狠狠摔了一记耳光,左脸颊红肿了一大块才出来。而卷宗又那么厚,要想重新誊正一遍的话,且得花些功夫,加班是铁定了的。 散衙后,许维等罗州同及潘州判走后才起身回家。往前衙走的时候,许维明显注意到沿途遇到的那些吏员们看他地眼神儿有些不一样,了,事情传得就是快呀,看来何右的遭遇已经是满衙皆知了。 只是这些吏员们看着他的眼神儿虽然是不一样了。但主动过来打招呼的却是没有,许维知道他们顾忌着潘州判,谁让他如今已是实打实的罗派一份子。
第三节
3
许维所租的房子离州衙比较近,只隔了三条街。简简单单的,一边主房,另一边是厢房,角落是厨房,中间是庭院。
厢房住的是桑信,因为两淮盐引案的牵涉,普福府邸被查抄,为了继续隐姓埋名疗养伤势,他已经从普福府中搬出而跟随着许维一同来到了普安州。
“维仔,怎么样,去衙门正式当差也一天了,感觉如何?”桑信喝了一口老酒,醉意朦朦地问道。
“哼,衙门里头水深得很。我这个小年轻刚进去,第一天就差点被人弄个下马威。”许维也没隐瞒,直接把今日的事情告知给桑信。
桑信替许维夹了一口菜,口中热情地说道,
“来,尝尝老哥我新学的贵州酸菜。”而后又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这人都要经过一段磨合期,再过几日,凭你的本事想不融入都难。呵呵,话又说回来了,你刚入衙门,确实也不能任人摆布。做得好,很有我桑信弟兄的样子。”
“老哥,你做这酸菜估计一次性做了许多吧,估计整整两个月都要吃你做的酸菜了。”许维一副愁眉苦脸。没办法,自己在衙门当差,只能留桑信在家主持家务。一个老男人,能煮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没办法,就算许维想发点钱请个厨娘回来都被桑信一口拒绝,身为从前的天下的第一高手,岂能丢了面子,再难吃也得煮下去,煮到叫好为止。
“其实你吃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对了,我这几天遇到一个同好中人,叫吴国治。跟他喝了几次酒,倒是谈得比较来。他可是有件天大的冤情没地方呈述,我听后替他大报不平。你既然已在衙门中做事,不如就帮帮忙。”
许维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哥,你没事就多呆在家中养伤为宜吧!老是上街帮我找事做,迟早我的前程会断送在你手里。”
“有我在,还怕有人对你不利?”
“这可是官场,不是江湖,哪会有性命之攸。”
“那我可不管!你要是官场混不下去了,我保你做上江湖盟主的位置。我都跟那老吴夸下海口,说我一个兄弟在衙门中做事,保证帮他伸冤成功的。”
“我也才入衙门不久,得,这件事我就帮你查查,看看有没翻案的可能。”
“很简单的,老吴控告州衙的许文衡等人于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两年间借差役之机,派累民工,从中分肥。而许文衡则打通了知州陈旭的关系,强行把这案子给压了下来,还时不时让差役骚扰老吴。”
“知道了,等我站稳脚根后会帮你留意这件事情的。”听到这案子居然跟吏目许文衡有关联,许维顿时留意了一下。
那姓许的也相当可恶,趁着自己刚进衙门便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实习期?哼,居然特别对待自己。好啊,等时机到了,就用这老吴的案子好好回报一下许吏目,叫他晓得惹了自己可没好下场。
许维的肚量可没宰相那么宽,有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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