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O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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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5)
那次学完文件,知青们有些反常,好像对公社知青办的一个干部的话有反感,就和他展开了辩论。那些血气方刚的知青都当过红卫兵,又是国家分配的集体户,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说得一窝蜂,说得知青办干部无法招架。
会场里,只有周方益和夏圆圆在后面一声不响地坐着。夏圆圆右手撑着脸靠在墙上,样子像是想睡觉。周方益不由看她两眼,又看她时,她也望着他,问他:你是不是投亲插队的?周方益说,是。他问她:你插队在哪个村?夏圆圆说:王塘。他们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地聊了一会。从一开口,他们就知道对方也是南城下放的,问下去,发现还是同一个区里出来的。
这当口,陈志义进了会场。那时的陈志义也只有二十多岁,很严肃的神情,一开口就说我是贫下中农的干部,是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还是相反呢?接下去,陈志义便谈到了贫下中农的反映,谈到了知青的行为,不指名地举了几个实例,间夹着上纲上线的批判。
场上的知青似乎对这位年轻的农村干部有些“怵”意。陈志义说话时,会场安静下来了。
夏圆圆笑了一笑,旁边的周方益轻问她笑什么。夏圆圆说:“努,他说大道理的样子……”周方益垂着眼,没敢再答口。就是轻声说话,他也怕陈志义会注意到。
会后,周方益和夏圆圆同行回村。
王塘村靠公社不远,周方益到公社来,要路过王塘村。
插队知青在外面,是自来熟,走在一起更觉得亲近。周方益没有姐妹,和夏圆圆在一起,感觉上也不同村里的姑娘。叙起来,夏圆圆比周方益高三届,周方益在初一遇上文革,夏圆圆则是高一,实际上夏圆圆比周方益大两岁。
那时,高中年级的知青比初中年级的知青,感觉上要大好多,走在夏圆圆身边,周方益觉着她是个大姐似的。到王塘村边路口,夏圆圆邀他到她的家去,吃了午饭再走,平时很拘谨的周方益竟也就跟她去了。
夏圆圆的老家就在曲溪,祖上遗下一间屋。夏圆圆父亲去南城做工,屋子留给了侄子,夏圆圆下乡,要回了房子,简单地修理了一下。
夏圆圆堂兄的房子和夏圆圆的房子合一道山墙。夏圆圆一边开门一边和堂嫂说着话,门开了,小堂侄先就钻进了屋里。
相比起来,周方益住的村后单独的祠堂屋,就显得孤零零的了。
在夏圆圆那里,周方益玩了一个下午。他把自己家里的事一股脑儿都对夏圆圆说了。夏圆圆一边做着事一边默默地倾听着。周方益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说上这么多。
以后,去公社集镇时,周方益总会在夏圆圆那儿停一停,两人用南城话聊聊天,去第三次时,他说话中,称了她一声夏姐。这一称呼看似随便,周方益在家准备了好半天,说出口来还有点心跳。夏圆圆似乎毫不在意地应了话,很自然地接受了。
这么过了一年多,周方益突然出了事。他回南城时,和几个好友在一起痛痛快快地议论了当时的社会,其中一个朋友没分场合地把话传开了,被当作现行反革命抓了起来。于是“瓜蔓抄”,周方益被公社隔离审查,关在北集一个旧窑屋里,关了两个月,又批斗了一次,放出来时,他几乎是万念俱灰。
他被带回村,在劳动中改造思想。那些日子,他独自在祠堂里出进,见了人便微微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搭理人,闲来便坐在祠堂前面的河边,默默地望着映着树影草影的绿绿的水,他想过死,有几次他都下了决心。
那是个黄梅天。麦早收了,秧也莳了。下了两天的雨,中午天刚晴,天气闷得很。队长还没叫出工。周方益正在祠堂屋里吃午饭。在剩粥里下几个米粉团子,搭着自腌的咸菜。
突然夏圆圆进门来,穿着她常穿的那套旧劳动布工作服。
周方益手握着筷,扭头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夏圆圆也看着他。慢慢地,嘴角的那颗黑痣就爬到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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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6)
“做什么?认不得我了?”
从旧窑屋出来,周方益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来往。村上人路过祠堂屋,他也不出来和人家搭话。
看到夏圆圆的一瞬间,他感到心中有一股热热的往脸上涌。几片咸菜还在嘴里,他慢慢嚼着,知觉着一点咸味。
“你吃过了吗?”他问。
“你还有什么吃的?”她说。
“我去烧。”
夏圆圆看看锅里,叫住了要去挖米的周方益:“团子好,我喜欢吃团子。”
夏圆圆坐下来吃团子。和周方益说着团子粉是糯米还是粳米,粗轧还是细轧,村上有没有轧米机,说的依然都是细琐的事。周方益问一句应一句,那种旧日在一起的气氛又回了来。
“你气色不错,比以前胖了。”夏圆圆说。
周方益原先体质比较差,经常会有些小毛小病,脸色也总是黄黄的。奇怪的是进了旧窑屋后,他的饭量好起来,一段时间内竟没有生过一点病。
“现在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周方益叹了一声。
夏圆圆看着他笑笑:“先前我就知道你聪明,还没想到你那么出众。就听参加乡里干部会的队长回来说,批判稿上念的你做的什么诗,下面没几个人听得懂的。”
说话间,天色就阴下来。黄梅天,变得快。旧祠堂里阴阴暗暗的,嗅着一股有点霉湿的泥土气息。
出工的哨子却响了起来,周方益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搭在凳上的脏外衣。
“你别去了,今天我还想吃你一顿好饭呢。”
周方益所在的队是个一般的穷队,每个工的工分值总在两、三毛钱,实足劳动力平均每天一个工,而半劳力的周方益,做一天也就一毛钱左右。靠着工分钱生活的劳动力,不敢耽误一分一厘工,也不愿有人来争这点工。这笔账周方益也清楚,有时候掉了一个有机玻璃纽扣,他都悲哀地想到:我一天的劳力是白费了。但是,作为在劳动中改造思想的他,总觉得队里的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夏圆圆站在灶台边,在锅里洗着碗,那姿势那神态都带着一种故城的旧味,她的话使他的心有点松动,挣脱着一种自我的束缚。
雨没多久下下来了。雨点很大,劈劈啪啪地打在旧屋檐上,很快连成了一片,一股凉风带着雨丝从窗台上溅进来,夏圆圆去关了窗。旧祠堂屋梁很高,屋里越发显得潮气逼人。
那个下午过得很快。周方益把家中寄来的干货都拿了出来。他们一起做了一顿当时认为很丰盛的饭菜,一边烧一边议论着菜的做法。周方益硬说咸板鸭应该多煮才烂,最后那肉咬也咬不动。饭菜上桌,他们还喝了一些烧菜用的黄酒,嚼着烧缩的咸鸭肉,随便说着话。
“还是你烧的菜好吃,真好吃。”
“烧饭烧菜,我也只有女人都有的本事。你只读到初中,却有那么丰富的思想。”
“想法越多越痛苦,想法越多越倒霉,我恨我有那么多思想。”
“聪明的人总要吃苦受磨难的,有才终究会有用的。”
“别人也许有用,我现在只能在农村一辈子了。”
“你不会的。相信我,你不会的。我有时突然会想到什么,以后就发生什么。努,那次我无缘无故想到我妈妈会不好,很快就收到她死了的电报。另外,有好几件事都这样。现在我想着,你将来一定会有用的,我想这不会错的。”
说着神秘意味的夏圆圆,语调一如平常,实实在在的。
周方益突然就流下泪来。他的心原本脆弱,奇怪的是,关着的那两个月和折磨身心的批斗会,他想要自己流泪,也没流出来。
雨是越下越大,不时响着雷声。说不清怎么地,周方益就靠在了夏圆圆的怀里,那怀里柔柔绵绵,温温软软的。
以后的那一刻是自然的。生平没有接触过女性身体、连女性手臂也没抚摸过的周方益,在夏圆圆祼露的身体前战栗和忙乱。他几乎忘记了她是什么人。在他的印象中,雨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天暗得没有一点光色。其实许多时间,他是闭着眼睛的,只感受着无法叙述的肉体燃烧般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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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7)
那一刻,他投注了他的欲渴、他的悲伤、他的苦痛、他的绝望,以及他一切生的焦灼。她有如平静的大地,默默吸入他多少有点狂暴的激情。
以后他就在她的身边睡着了,自进旧屋以来,他头一次没有失眠,头一次睡得十分安逸,那梦境似乎也变得稀薄和平缓。到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她已不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体有点疲乏,一种舒畅的疲乏,昨天的一切似乎是梦,又清晰地存在于记忆中。他起身吃了锅里烧好的早饭,出工的哨声响了,他提着锄头到田里去。雷雨后的清晨,田野中仿佛蒙着一层极淡的烟色,一种人生的苍茫感又袭入他的心中来,之间已没有那种绝望的麻木。他在小河边蹲下身去,捧水洗自己的脸,热泪又涌出来,和着手掌上的水,又流到河里去。他在那儿洗了好一会。那泪,并不完全是生的痛楚。
自从有过雷雨的一夜,周方益多少觉得死去的心活过来了一点。慢慢地,他开始和村里人有了交谈,也不拒绝别人进他的家门。这样,他就发现,村里人的眼光并非含有监督的意味,当初他刚插队时,他们看他挑着担歪歪扭扭的样子,眼光是带有嘲笑和可怜的,现在没人再轻视他。正如夏圆圆说的,他在他们的意识中,是个有才的人,有才的落难人。古装的地方戏中落难的才子都是有一天会金榜题名的,这里的人又都是受这种地方文化熏陶的。他们和他说话的口气不免显露出一点敬重来。周方益发现先前自己的心态都是自我的束缚。自然还有许多不愉快的压力存在,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所在。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