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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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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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直没有出现的形象,他不知是惊还是喜。
  她原来就在故城,她现在就在附近。他后来才想到自己竟然坐着没动,还一直说下去。他已经忘记自己后来说的是什么。他应该站起来去见她的。他一直等到最后会议组织者宣布结束,他带着习惯的笑等着,他在俗套中等着这一切的结束。他一到故城也就陷于俗之中无法超脱了。他坐着,就那么坐着,也没听清组织者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点着头。待他意识到他可以站起来时,他赶出礼堂,在礼堂的门外,他似乎看到了她真切的身影,她独自走着,她的脚步轻盈,有点习惯地踮着;她扭动着的身姿,是她特有的,他印象中习惯的步姿,如摇曳的火;她身穿的是一件流行的红风雨衣,卡着的腰显出她上下身的丰满的曲线来。就在他伸出手要招呼她时,她一矮身已经钻到了一个人的伞下。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形,从伞的下部可以看出那是个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认识她的人,反正是个男人。似乎听着她的一声轻轻低低的放声的笑,那笑声起时,她就消失了。雨线飞快地滑落着,冯曾高赶过去时,人群中失去了她,那儿刚才停过几辆驶去的出租车。
  故城的雨季很长,走在两边梧桐的大道上,嗅着雨气,冯曾高觉得身心中有股融同的流。他知道他自身在这里消逝了,知觉不到自我,也同树木像被灌溉了一般,透见自身青青之色。在这里他同化了,他抗拒着这种感觉,他在寻找。他总在其他地方寻找,他想到她不适宜在这座城市里,这是他的判断。他想不到她会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他寻找了几乎所有的地方,而这她称为水气太浓的故城,她为之讨厌的故城,乃是他寻找的盲点。他绕了那么一个世界,没想到回转来,还在他的出发点上,寻见到了她的形象。
  他为她担心,他感觉着她的悲剧。在故城里,她就越发使他担心。那种担心又一次贴近了他。他再一次想到这里不适宜她。她火红的衣服闪过,在雨中、在水中,他感觉到的悲剧,正是应该在这雨中、在这水中。
  孽缘。冯曾高偶尔会想到这两个字,他尽力不去这么想,这么就玷污了他和她。这时他便去想她的形象,他几乎想不起她具体的形象了,只感到她火红一般的侧影,她的笑声,很高很亮的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笑得几乎腰都直不起来了,仿佛矮着了半个身。
  旧小巷里积着水,她在水面上一跳一跳地到他面前来,她的脚尖踮着,浮飘过水似的,她就站在他的门槛上了。门槛是有禁忌的。站不得的。他看着她的脚,她有一只脚环着,于是便有一阵笑声。也只有她站在门槛上。有时他想象她倒了霉,她病倒在床上,他去看她,他站在她的床前,她不再笑了,她满月般的脸上白得透明,她的手柔弱无力地向他伸出。他不喜欢她总是笑着站在他家的门槛上。
  小屋里挤满了旧东西。床柜、桌凳,平常简单的东西挤满了,都剥了漆皮,没有了色彩,黑黑的如煤一般。她站着。小屋里没有空间,她跨步进来,像燃进了一把火。这时他就生出她病了的想象,她却总是笑着,矮着半个身子。
  从单扇带灰的玻璃窗望出去,小巷的天空总是暗蒙蒙的。雨季里格外暗蒙蒙的。和小屋里的色调一般。她身后巷子的积水映着她的身子发着亮。
  他们到巷子拐出去的地方。他叫她先走,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肥肥的,都是肉。那里是一条暗黑的如柏油般的小河,河边上倒着乱七八糟的垃圾,往前走一段路,河拐弯处是一片宽宽的河滩。河滩边上有一些废纸和碎瓶子。水泡软了河滩土,踩上去要陷下去似的。
  

心之门之冯曾高(3)
把纸捡起来,用火点着了,她朝着火蹦着跳着,扭着身子。
  “你想个愿望吧?”他说。
  她凝起神来,他喜欢看她凝神的样子,安静下来,和世界融和了,平衡谐调了。她就凝神那么一刻,也许只是一瞬间,便又笑起来,如同玩笑似的,她说:“你先说。”
  “我想当个名医。有名的,神医。”他想着了她躺着的样子,手柔柔地伸向他,他走近前,把手按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按下去。
  她说:“我愿望啊,什么事也不做。”
  说完她又笑起来。她胖乎乎的,笑时圆脸仿佛在颤动着。
  “什么也不做,你吃什么?”
  “吃食堂啊。”
  “你是只懒猫。”
  “我就喜欢猫呢。小蒲包家那只小黑猫,很好玩的,我用手揿揿它的鼻子,它就用爪子抓了我一下,抓出了几条红印子。”
  “疼吗?”他去看她的手。
  “疼?你给我抓抓看。”
  “好,你抓。”他伸出手给她。她却伸过手来,在他的脸上抓了一下,是用手指甲刮的,几丝凉意,很快那儿被火烧着似的。
  “哟,真抓破了。还有血了呀。是你叫我抓的,你可不能告诉。”
  他心中升起一种想象:假如她往前走,一直走到火之上,她也许会更快活地笑着;她一直倒退着,倒退到黑黑的河水里去,河水涨上来,她的身子就被水淹没了,她身子往后仰过去,半浮在水面上……他还是会把她救上来的。
  烟火摇曳中,她的胖胖的圆脸颤动得更厉害了,像在跳跃着,笑着跳跃着。
  雨季过去,便是夏天了。夏天的小巷,蒸闷着太阳的热气。他的小屋整日里是沉下来的热量,木质上都发着烫。屋里没有声息的,静静的,仿佛怕空气燃烧起来。只有她越发快活起来,巷子里响着她大声的笑声。
  母亲嘀咕一声:“小疯婆子。”
  她学着小伙子在小巷弄里洗澡,也穿一条裤衩,一条红裤衩,赤着上身,把水浇到身上,她圆脸下面的身子却显得苗苗条条的,看得到她胸脯上的肋骨条,水浸了,白亮白亮的。两颗小小的乳头,像是两颗红纽扣。她用手搓揉着,上身很快红起来,像火燃着似的。
  “冬瓜皮,西瓜皮,
  小姑娘赤膊老面皮。”
  有小孩唱着,也听着她大声的笑。像是气着说唱的小孩,像是身子被搓得快活。
  洗完了,她总是穿一挂红兜肚,上面一根银线绣着花。露着后半个身子,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她和比她小的孩子闹、玩,疯跑。热了,也就会把兜肚儿脱下来,依然是一个光光的白白的胸脯,笑声从起伏的胸脯中涌出来。她把红兜肚在手中旋着,红带子旋得很远。小巷细长,低低的屋檐之上,是一个个张着嘴的老虎天窗。巷子铺着青泥砖,踩得坑坑凹凹的,那些孩子们笑着叫着直跑。
  她有三个姐姐,她的母亲嫁过四个男人,最后这个男人是个白头发的半老头。扁瘦的身子,有点佝偻的腰,轻轻地咳着嗽,用一种直视的眼光盯着俱不属于他的儿女。盯着也不是他亲生的她。他下班就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小竹椅在他的身下,偶尔发着吱呀的声音。她赤着上身旋着兜肚向他奔过来,他佝偻的身子更往前冲了,她又回转身追逐着孩子,追逐着那些奔着笑着的孩子,满巷子打转。
  他站在小屋的门槛里面看着她,不情愿地看着她。他想向她掷过去一件绊脚的东西,砖头、瓦片、枕头或者是小凳子。她跑过去了,像是根本没有被绊着,又像是浮过去的。后面的孩子被绊了,赖在地上不住地哭,她便回过去,抱起孩子来,那个孩子的头就靠在了她的白白的胸脯上,眼泪和鼻涕都靠在了她的胸上。她像个小妈妈似的,嘴里哼着一首什么曲子,哄孩子的曲子,呢呢喃喃的,拍着孩子的小脸,胸脯贴紧着,搓揉着,再把脸按下去,贴着耳朵,抚弄着脸,呢喃着。窗里的他感到白白的柔柔的抚弄,那个细长脸的像女孩的孩子却依然在哭。
  

心之门之冯曾高(4)
冯曾高回了旅馆。这是个不大的旅馆,与他在外面城市中住过的旅馆比,无论是规格还是条件都相差了很多。走进房间,他就觉得有一种潮湿之气,仿佛雨季的水渗进了屋子。大概是这座旅馆陈旧了的缘故。潮气在屋子里化出一点腐朽之气。坐下来,他听到一点水的声音,他去感觉去辨别,知道那是浴缸的水笼头没关紧,一滴一滴地滴漏着。他知道那是拧不紧的笼头。他觉得被湿气弄得有点疲惫,不想去理会那笼头,然而水滴声音总是在他的感觉中,烦恼着他。他清楚这只是他心中的感觉,心静自然静。他习惯吸一口气,气从丹田之处贯上来,却带了潮湿之感。他停止了。他知道不能强求,他只能听之任之。外面突然有一阵高声的吵闹,整个的旅馆墙似乎是不隔音的。那声音越来越高,仿佛开了个头,还将长时间地继续下去。他很想断了这吵闹感觉的根由。然而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抬起头来仰在沙发上,天花板上,是一圈渗水的图案,他感觉的印象中浮起当年旧巷小屋里的情景。他似乎回了去,像多少次梦里的感觉。升起的烦恼回旋着。多少年在外面,他住的都是高级宾馆,吃的是各地的特色食品,比山珍海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然而,回到故城,他却面临着这样的待遇。烦躁感升起来,他继续做着平衡气息的努力。这是在故城,他想到他大概是无法在故城生活的,这里的一切不适宜他的发展,他只能在这里归结于平凡。故城对他是一种磨练,从少时开始,他就在这种磨练中,把他所有的气都磨练得很圆很圆。多少年他一直没回故城来,他对自己说,她不会住在故城。他将在外面寻找她,那本身也是因为他在逃避着故城。在这里他会时时感到他的过去,感到他的平凡,感到他的无足轻重。他又去想他在外面的一切都是浮着的。都是不实在的、虚幻的。而今的烦恼也正是他磨练得不够的结果。他慢慢地调着自己的气息。就这时,电话铃丁零零地响了。他朝电话看了一会,他知道他是无法避免这种烦恼的。
  “要不要打洞?”电话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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