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是做梦吗?
车子突然停下来,军须靡小心的撑着车体,不让细君有一丝摇晃,柔声道:“我只接受肯定的回答。”
然后潇洒的下车,先接过长夫,又扶着细君下车来。
门是打开的,军须靡三人刚进去,就看见青书从里面跑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一看见旁边的军须靡,脸色变了,讷讷的低声道:“霍公子——他——”
“他什么?”细君不解的继续向前,抱着孩子往后楼走,“青书,先倒些水来——”
这时笛子声突然从后花园的竹楼里传出,月色已经升起,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听到那呜咽悠扬的笛声,正是梅花三弄,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消,万虑齐除,蓦然间与整个庭院融为一体。
细君迟疑着脚步,抱着长夫缓缓的走进月亮门,看到霍峻穿着一身青白色便装,站在墙角的几株梅花下吹着横笛。
转过头来,看着细君,脸上显出一丝忧伤,收起了笛子,再看她怀中的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是长夫吗?”
细君点点头:“是。”
霍峻欣慰的一笑,柔声道:“天太冷,先上楼吧。”
两个人径直抱着孩子,上了细君的阁楼,而军须靡则站在月亮门处,脸色变得铁青。
刚才那一瞬间,他突然对这周遭都讨厌起来,仿佛他才是那个闯入者,而他们是那么的和谐,这个庭院、回廊、竹楼、梅花、桃花,笛声似乎都是他们的,而自己就是个过客。
难怪她口中会念念不忘长安,会如此牵挂霍峻!只是,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突然想起精绝女王的话:“想来你我虽为王者,竟然都如此悲哀。”她说的事,他们可以贵有天下、权势、金钱,甚至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得到的,却得不到自己爱人的那颗心。
楼上霍峻看着细君轻轻唤醒长夫,喂她喝了些汤水,又哄着她入睡,那恬静满足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痛意,待她收拾好了,才低声道:“公主——”
细君冉冉转过身来,道:“怎么会突然回来?”
霍峻有些不自在的说:“有些事。”
“前方战事可好?”
霍峻道:“各有胜负,此时当是我朝占了上风。”
细君这才点点头道:“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可让青书准备些酒食。”
霍峻看了一眼楼下,低声道:“公主,他——”
细君摇摇头道:“无妨,他会自己回去的。”
霍峻迟疑了一下,告退后,下了楼,看到军须靡正端坐在竹楼里,青书送来了暖火木炭盆,摆好了一些酒菜,放了三双碗著,看霍峻下来了,冷声道:“过来一坐吧。”
霍峻也不推辞,坐在下首,军须靡对青书道:“送些上楼去吧,让她也早点歇息。”
青书听命上去了。
竹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先是并不作声,吃了几杯酒后,军须靡开口道:“匈奴起兵三年,前年入代郡、定襄、上郡,发了三万骑兵,杀了数千人,去年秋岁,伊稚斜又派兵一万,杀了代郡都尉都尉硃央,劫掠数千人。前方战事吃紧,你如何径自回来?”
霍峻端起酒杯道:“前年霍某随卫元帅出征,右贤王伊质扎营在朔方,卫青用计围住,伊质仅带亲随逃脱,俘虏一万五千人。前几个月在定襄两地大战,卫元帅带领我等六位将军,迎敌百里之外,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这是大汉前所未有之连胜。”
军须靡淡淡的说:“那不是死了两个将军,丢了三千人马?听说前将军翕侯赵信投降了匈奴。”
霍峻淡淡的说:“他本来就是匈奴人,投降匈奴也是正常,就像王上早晚要回乌孙去一样,无需惊讶。”
军须靡看了看楼上道:“倘若本王不走了呢?”
霍峻眼神一暗:“君无戏言。”
军须靡微微一笑:“倘若她不肯回去,本王愿意陪她在此!”
霍峻端着酒杯,迟迟不饮,半晌才道:“果然如此,霍某就放心了。”
军须靡道:“此话怎讲?”
霍峻摇摇头,脸色极为尴尬,将酒饮尽:“霍某早已失去了守卫公主的资格,三年前,公主虽然归汉,却心若死灰,霍某前去战场,心中放心不下,才传书给云公子,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王上连江山都肯放下,霍某也就知道王上的心意了。”
军须靡脸色也微微凝重:“本王决不再负她。”
两人如同回到了当初战场结盟的那时,军须靡清楚记得霍峻的话,他从腰间取下那只玉佩,递还到霍峻的手中道:“当日既然是阳孙送你之物,今日还是归还于你吧。”
霍峻接过那只玉佩,脸上也微微动容道:“当日阳孙与我同再此弹奏琵琶曲棠棣,想来已经数年——不料世事竟然如此变迁。”
军须靡看着那明月,也忆起了几年长安的质子生活,神情亦升起怅惘来。
霍峻唤人取来了琵琶,他拿起了笛子,军须靡接过琵琶,一曲清韵悠长的棠棣缓缓流淌在后花园中:“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家室,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而细君推开窗子,看着楼下的两个男人,知道他们都在追思阳孙,也想起多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公子——
夜是如此长,余韵悠长,细君关上窗儿,月光打在窗棂上,在桌子上投下斑斓的影子,细君拾起桌子上的那块帕子,是那日军须靡去而复返后留下的。展开看时,竟然是那块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张,上面军须靡龙飞凤舞的字迹,让她仿佛看到了他曾经张狂。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那么,他们现在是新相知,还是即将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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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生别离还是新相知(2)
军须靡踏上楼时,正看到细君拿着那块绢帕,坐在床边,默默的思量着。她已脱下了外面的丝质棉袍,穿着贴身刺绣的内袍,上面隐隐有藤蔓的花样,暗银色的通幅花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腰带,月光打在地上,投下雕花的暗影,她宛若是月宫的仙子,凝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忧伤。
听到脚步声,细君抬起头来,对上军须靡的眸子,他的眼眸那么黑亮,仿佛黑夜中的猎豹,让她陡然感觉到危险,可是偏偏这种危险像是一个陷阱,她早已落入,只是害怕落得更深,却不知何时才能落到底。
军须靡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长夫,眼底显出一丝柔情和歉意,长夫睡得很熟,小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眼睛,却能够依稀看出细君的影子,这是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他们之间血脉相连的见证。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从被子里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用带着茧的手轻轻抚触着她那略略青肿的手。
细君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始终背对着他,低声道:“她睡了,别扰了她。”
军须靡在床边坐下,和细君坐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偏偏他的身体传来温热的气息,微微的酒气也弥漫开去,那是属于他的好闻的味道。
“好。”军须靡将孩子抱在床里侧,用手揽住细君的肩头,低声道:“累了一天,你也睡吧。”
细君垂着头道:“你也去睡吧。”
军须靡淡淡一笑,顺势一压,扯过被来,就将细君和自己裹在了床上,细君刚要挣扎,就听军须靡道:“别动,我只想抱着你。”
细君不再挣扎,他将她的头揽在他的肩胛处,他的身上似乎还能嗅到烟火的气息,想着他将她们先从里面抛出来的情景,她的心也软了下来。可是——
她的心再也回不去了。
裁幻总总团总;。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躺着,谁都没有睡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许久、许久。
军须靡更是不想破坏这短暂的宁静,三年来,这样的相拥已经成了他的奢望,有她在怀,他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存在,心才终于找到安眠之处。
细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任由他抱着,难道是因为心中抱定了他们就要生别离的念头,所以才会放纵自己这一刻,不再去想、不再去挣扎。
他握着细君柔滑的手,十指交缠。
“君儿,无论你怎样想的,本王不会再与你分开了。”终于他打破了这个平静。
细君心中一颤,被他习惯性说的“本王”两字刺痛了,只低低道:“你回去做你的王吧,放了我,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军须靡摇摇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细君心中一酸:“解忧不是已经去和亲了,她比我年轻,比我美貌——”
军须靡应了一声:“是吗?你在吃醋?”
细君脸色一窘,好在他看不见,只是低声道:“我只是说你不只取一瓢,怕是饮遍了,也与我无关。”
军须靡淡淡的说:“我不知她长得什么样子,三年来我没有兴趣去看任何女人,除非——”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除非那个人是你。”
细君不做声,半晌才道:“我不想听你说胡话。”
军须靡翻身压上她的身,细君吓得瞪大眼睛,发现那危险的气息更浓,只见他轻轻扳过她的脸,棱角分明的面容顿时映入她的眼,那是一张令人嫉妒的容颜,尤其是他的剑眉,配上那晶亮的眸子,还有那霸道的气势:“你——你做什么,快下来,好好说话!”
军须靡道:“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偏说我是胡话,干脆不要说了,还是做给你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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