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朕这宁儿也是重情之人。直到如今,宁儿仍不肯立妃,只因他对言临素用情极深。”
画刀眉峰一扬:“陛下是为了成全燕王殿下的心愿,才派言侯去的?”
成帝道:“朕很想这么骗自己,可惜并非如此。朕派言侯去见宁儿,是想让宁儿想明白看明白自己的感情,他心中有了牵挂,有了呵护一个人的欲望时,他才会知道权势的重要,也才可能接了暗帝之位。”
画刀目中转过寒芒。“莫非……”
“是,朕是要用言侯逼他,用一个外人逼自己的孩子。”成帝抬了眼,残阳如火映在这老者的眼中,让人望之心生寒意。
画刀长长一叹,道:“王道无情,陛下的那些道理,臣都明白。臣不会对第三人吐露此事,若陛下不杀臣灭口,臣便告退了。”
“你既然也知王道无情,那为何……”
“纵然知道,然而在臣的眼里,陛下……连同会想出明暗双帝这主意的历代先帝,仍然是些疯子。”画刀道:“臣不想非议什么,若留在陛下身边,臣很难不阻止陛下,恕臣无法再陪伴陛下。”
成帝挥了挥手,疲倦地道:“你去吧。”
画刀行了拜别之礼,转身下了城楼。
成帝站于楼头见斜阳染红了他的白衣,再然后连那点白也看不到了。
朱永宁和言临素站在密林的边缘,此刻他们的面前是极深的沼泽,黑魆魆的。
夜已经黑下来,耳边传来尖利的猴子啼叫声,如鬼哭一般。
朱永宁一脸烦闷之色:“莫非还得往回走?”
言临素道:“弱水三千,漂鸿得过,这要过去也不难。”
小王爷又怎能输给这人,挑眉道:“漂鸿?你的轻功能过得去,本王也没有问题。”
“若没有问题,那就有劳殿下了,为我开路吧。”
朱永宁还未明白过来,便觉得身体一轻,竟是言临素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丢了出去。
他也算反应快的,身在空中,便已调整好了身形,手中拔了剑,霍然匹练一般的剑光横飞。
然而比他的剑光更快,尖利的哨声在剑光亮起前便已响起,朱永宁闻到让人烦闷的腥气,猴子的红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凶光,却已经离他而去。
言临素在哨声响起时便已抬起了眼,他的目光牢牢落在对岸,那处松柏叶底下,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在吹着哨子。
青色的长袍一直遮到他的脚底。
朱永宁掌力往沼泽上一拍,借了力低喝道:“你过不过来?”
言临素一笑,身若鹤冲天,于半空中搭了小王爷的手掌借了力,与朱永宁一起联袂落于对岸。
小王爷的指掌很温暖,十指交握下倒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树底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仿佛根本不曾出现。
一落了地,朱永宁一手提剑,一手将言临素按于树上,“你什么意思,以本王为饵?”
言临素为他困在怀抱中,苦笑道:“王爷也看到了,那人不会真伤了你性命。”
不会伤朱永宁性命的人,自然不会是太子派来的。
朱永宁危险地挑了挑眉,“你是何意?莫非怀疑这阵是本王布的?本王要杀你有的是一千种一百种法子,用不着布这样的阵。”
笨蛋!言临素无力苦笑,谁说这小王爷狡诈若狐的,就这脑子竟然能活到今天也是奇迹。
“喂,你们在做什么。”
言临素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去。
楚小羽正掀了车帘,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言临素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朱永宁。
此刻二人身上衣衫破损,倒真像在野地里打了一架出来的。何况二人刚才的姿势又如此地暧昧。
楚小羽跳下车,一把拉过言临素如检视货物般上下打量了遍,“总管,这小王爷风流得很……”
“闭嘴,我没事。”
“还没事,我刚才明明看见他这样抱着你。”楚小羽目光一转看见朱永宁脸上可恶的笑容,“这几天你对我家总管做了什么。。。。。我我怎么和苏楼主交代……呜……”
“闭嘴,你没看到他手上还提着剑么?”
“他他竟然用剑要挟你,总管咱楼子里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总管就是刀剑你也不该怕了,就从了他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总管怕了。”言临素丢了一个眼刀,冻得楚小羽直接闭了嘴。“你们怎么刚好这时候出来了?”
“有个青衣的蒙面人捉住了我们,然后把我们带到这里,刚才放了我们,然后让我们往这边来了。”
果然是……只是为了困住他们二人么?
言临素心中沉吟,一抬头见小王爷正以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心中一阵烦闷,“上车吧。”
赶车的飞羽骑倒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脸上挂着如冰山一般的表情。
言临素心想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小王爷的风流韵事,才修炼出来的。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朱永宁换过一身暗色锦袍,腰封上悬了一块玉佩,此刻又是一副意态洒然的模样。
言临素此刻却着的是灰扑扑的长袍,愈发显得眉目黯淡,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
方才那个眼刀,黑白分明得惊心动魄,朱永宁在心头一玩味,世上有几人能如此相似,甚至于这般细微处都如此相似。
这样的眼神,当年小王爷可没少领教的,朱永宁看向言临素的目光又一次意味深长起来。
手上原本长着的朱砂痣如今淡得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言临素慢吞吞地道:“王爷若看上了我这小丫头,也是我楼中的福气,可惜她既非胡姬,此刻更无春风,王爷这么说,只会让人觉得王爷你眼神不好。”
“本王自然知道自己看上的是什么,只要看上的不是总管你,就不劳总管挂心。就算看上的是总管你,你又能拿本王如何?”这小王爷不与他闹别扭,改了这么一副酸儿吧唧的口吻说话,再为那样的目光打量着,言临素其实也觉得颇为头疼。
好在接下来的路程顺风顺水,此时已将近京城。
皇帝派来的人等在了城门外,带着一支军队。
朱永宁依然笑得从容,没有半点将为阶下囚的自觉。
几人下了车,上了马。
朱永宁当先骑了一骑,彼时冬阳初升,小王爷洗练至极的锦袍下,骑马的身形矫健,让人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他腰间那块白玉佩上。
温润到近乎透明的白玉,只有简单的几刀雕刻,仿佛就和他的主人一般。
前来迎接的官员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今秋的状元游街都没有燕王殿下神气。”
这样架势的众人自然不可能不惊动京中之人,何况早有燕王回京的小道消息在悄悄流传,更演化出催人泪下的多种版本。
天底下最容易煽动的就是民众,最无私热血的也是民众。
此刻见燕王进城,这般俊俏的姿容,坐在马上挺拔的隐忍的倔强的身形,为一袭锦袍遮掩。
千里疾驰只为一纸君王诏书,就这样了燕王什么都没说,只挂了一方白玉佩,以示自己皎洁如白玉的清白。
民心已然沸腾,看热闹的民众几乎将路都给堵住。
朱永宁于马上笑笑,团团抱拳道:“多谢各位,本王连日赶路辛苦,今日便先别过,改日请大家喝酒。都散了吧,也给城防大哥添麻烦了。”
一时看热闹的人目光中都流露出悲愤的神色,群情更加沸腾。
此刻并非京城最热闹的时间,而这些人似乎都已知道燕王回来的事。若说这件事全无人从中推波助澜,言临素是不信的。
以自己的弱势将人心握于手中,操纵民心为己所用。
铁血的王者与那个只会和他闹别扭的小王爷……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啊。言临素复杂地看了眼前方的背影,抿了抿唇,默默打马跟上。
言临素将朱永宁送到府上,如今燕王已独立开府,燕王府的位置不算显要,就在督察院一街之隔的地方,占地是亲王格局,简陋不得,在门口看上去,只觉得整齐威严。
朱永宁先下了马,回头正对上言临素的目光。
言临素下马行礼,“王爷就此别过,我也交了差使,多谢王爷让我可以复命。”
朱永宁笑道:“谢总管这么急着走,连杯茶都不喝?”
言临素却也笑了,“王爷,我只是奉命陪你进京罢了。如今差使已经达成,王爷不论是潜龙在渊还是夙夕风雷也与我无关了。”
无关?朱永宁挑了眉,却轻轻一拱手,就此算别过。
迎候的官员见燕王进了府也长吁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城防军将王府前后看管起来,朝言临素一拱手道:“多谢了。”
言临素淡淡回礼道:“不必客气。”
他自回了春风得意进宝楼,接下来的两日京城之中很平静。
楚小羽手上拿了枝新摘的白梅,在门口探了探脑袋。
黄昏的光影中言临素正坐在书案后,他的面前摊着一副图。
当年他重伤之际,将白玉芙蕖在苏家的消息散布江湖,若投入湖心的石头,激起暗流。所有的势力,每一次的试探都为苏慕华记录在案,并梳理成这张图。
而他的素影剑为人做手脚折断,若不是朱永宁,很自然地他便将怀疑放在了寇继海身上。他将这人入宫前后的所有资料翻了个遍。
纵然再多的隐秘也如冰山一角在言临素心底慢慢成形,他此刻看着那张图,两簇火苗无声地燃烧在那本是极淡极静的眼中。
“总管出事啦。”楚小羽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言临素慢吞吞地卷起图道:“怎么了?”
“秦大人来找你了。”
秦决意端坐喝茶,一身红色官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让人望之肃然。眼眸依稀带着决断的狠意,神情却很是俊朗,手边摆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秦决意喝了茶,眉宇间俱是飞扬的傲气,“燕王今天报了官,说不见了他进城时佩的那块玉。”
言临素道:“一块玉……”
这件事言临素倒也有听说。
满城风烟,一池萍碎。
燕王这锦衣白马的一进城,京师之中暗色长衫立马卖断了货,街头巷尾身佩白玉的也有数百人。
连今上都在后悔,早知如此便该派头骡子去接燕王。
秦决意道:“谢总管,莫小看了这块玉,这可是大案。本府都不知道能不能结得了这桩案子。”
“大案?”
秦决意道:“那块玉上雕着的是麒麟。”
楚小羽显然还是听说过什么是麒麟的,不以为然地道,“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