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不容易,省着点花吧!在外国没钱花的日子可不是滋味。你继续这样下去,很容易走向犯罪的。”
托尼和我一样,是1988年留学来日本的。别看他表面斯文,据说年轻时脾气非常暴躁,因为打架伤了人,还在国内受过短期的刑罚。他后来还对我讲了他在日本这几年的经历:来日本的第一年,他在学校认真地上学,可是到了第二年,打工挣的钱交了学费之后,又变成了零资产。而他还有个喜欢听音乐的爱好,主要是英文老歌,他宁肯削减自己的生活费,也要省些钱去买唱片。如此一来,他的生活相当拮据。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学业,全力赚钱。学生签证过期后,他变成了黑户口,在建筑工地等处拼命打工。
我曾问过他:“真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你都一直这么辛苦的打工,没想到做什么坏事?那样的话,挣钱不是更容易吗?”
他依旧温和地笑着回答我:“钱这东西,当然是想多挣,但我还真的不想发不义之财。我的那些上海同乡看到我在工地上卖苦力,都骂我无能,让我多动动脑子。他们要么靠在扒金库赌场里做手脚发财,要么靠偷东西、卖贼货。结果呢,我认识的说这些话的家伙,一共六个人,四个因为做坏事被抓住遣送回国了,两个在监狱里服刑。赚了钱又能如何?在牢里怎么花?我本来是个黑户口,风险就大,再去做那些犯法的事,风险更加大。我觉得划不来,还是老老实实打工为好。”
我笑着说他不像上海人,因为我熟悉的几个上海人有两个特点,一是小算盘打得精明,二是有强烈的物质贪欲。不过,经过一段的交往,我心里却生出一种直觉:这个人应该值得信赖。如果我真的需要找一个在歌舞伎町街头导游的帮手,托尼会是我的第一选择。
几天后,我在托尼午间休息之前来到扒金库店里,约他到咖啡馆“上高地”谈谈。落座后,他扭扭捏捏地说:
“我要一杯免费的冰水就行了!”
我非常理解,他现在的工作每小时的工资只有八百日元。要让他付一杯五百日元的咖啡,他肯定觉得太奢侈。
“不要担心付账的事情,是我约你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来请客。你想点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客气。来份三明治怎么样?或者来份意大利面条?”
我约他就是想和他谈入伙的事。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这份工作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了。像我这样拉客的韩国人、黑人,在歌舞伎町越来越多,他们的足迹已经从新宿大剧院后面扩展到区役所大街。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蚕食甚至冲垮我的“地盘”。有很多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几十米以外的客人被他们拦住,而我则失去了一笔潜在的财源。我想和托尼商量,问他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干。
然而,还没有等我说话,托尼却先开了口:“我正有事求你。我现在挣得太少,仅仅够维持自己的生活,连给上海的家里寄钱都做不到。我想找份挣钱多点的工作,又肯定不想做犯罪的坏事。所以我想,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干?”
不用说,我当然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正准备戒赌了,必须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你要是能帮我一起做,那就太好了,我还正准备拜托你呢!”
第十二章 真相(5)
从此,我不再是单枪匹马地孤军作战了,我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托尼比我想象得还要能干。他不是那种靠花言巧语招徕顾客的人,而是凭着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沉稳和可信,让客人感到放心,愿意去他介绍的店铺。他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第一个月,他挣了十万日元,第二个月达到了二十万,第三个月以后,他就可以每个月挣到三十万日元以上的收入了。
我很快又感觉到,只有托尼一个帮手是不够的。从区役所大街到西武新宿车站前大街,歌舞伎町有五条纵向的大街,还有十几条横向的小道,在这些如同棋盘般纵横交错的路面上,是一座座面貌各异的建筑。我和托尼虽然在其间占据了两个要冲式的位置,但毕竟是视野有限,由于担心错过客人又不敢随意走动,顾此失彼的情形依旧存在。
于是,我和托尼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中文报纸上登个招募帮手的广告。广告的内容是募集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导游,反响之好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很多人误会了我所说的“导游”的概念,当我在电话里把工作的性质大致说清楚之后,百分之八十的人打了退堂鼓。剩下的愿意尝试的人,首先要经过我和托尼的面试。但在三天之内,我们见了十几个人,感觉都不大合适:有的刚来日本,对此地的基本情况一无所知,有的阅历上没问题,但给人的感觉是太世故圆滑,不那么忠厚可靠。我的原则还是宁缺毋滥,因为招来的人要每天和自己并肩协同,假如不够稳妥踏实,不但不会为我加分添彩,反而会带来损害。
日本进入梅雨季节了。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里,有时小雨会连续半天的,即使在暂停的时段,空气的湿度也很大,仿佛总是淋湿后未能晒干的感觉。站在街头的我,手里还要多一把雨伞。但即使这样,歌舞伎町的人流还是没有明显的减少,这里永远是喧闹的。
这天深夜,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老同学陈海波打来的。自从范勇遇难后,我们每年总会联系一两次,我还带他去过一家色情澡堂。本来他要去自己开一家店,然而,他还是待在扒金库赌场的老路上,不过是从东京周边转战到了外地。用他的话讲,真的成了流窜于日本各地的“游击队”,足迹遍及冲绳以外的日本国土。他给我打电话是看到了我的招聘广告,想介绍一个远房表弟来试试。
“为什么不叫他跟着你赚大钱呢?我这里很辛苦的,一站就是大半夜。”我笑着问他。
他在电话里笑道:“他刚来,日语不行,样子又紧张,一看就是被怀疑的外国人。他要是跟了我,过几天你就会看到电视里播出抓住中国人犯罪团伙的新闻啦。”
“好吧。那改天一起见个面,等你回东京的时候。”
“好久没碰头了。我现在就在高速公路上。明天下午行么?”
“好。下午五点。上高地咖啡店。”
次日午后四点多,我就先到了。我喜欢上高地咖啡店一进门口右侧的那张桌子,因为它的两边都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街景。一场雨刚刚下过,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四五个染着枯草般黄发、皮肤黝黑的女中学生嘻嘻哈哈地走过,她们的超短裙和及膝白色长袜有些刺眼。对面的那家烤肉店挂出了“二千八百日元自助餐”的巨大布幔,而旁边的一家电话交友俱乐部则变成了名叫“汉城”的韩国按摩店。歌舞伎町就是这样,有的东西自从我第一次来到此地就没什么改变,可也有些事物则是天天新气象。
五点稍过,我看见了陈海波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的身边是一个个子较矮的男子,陈海波朝我挥了挥手。当他们坐下后,我给托尼打电话让他也来见个面。不一会儿,托尼就赶来了。
陈海波对他的表弟说:“这是李哥,歌舞伎町的活地图,你以后要请他多指教。”
“李哥,我叫魏小军,你叫我小魏就行了。”小魏欠了欠身。
“别客气。你哥哥是我的老同学,我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我跟他握了手。
“他今年4月份刚来,人生地不熟,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教教他。他年纪轻,吃苦是没问题的。”陈海波说。
“能吃苦就好。我们当时刚来,还没有人帮忙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搬家?”我笑着说,陈海波连连点头。
大家聊了一会儿。我说:“既然你们来到新宿,我这个地主应该表示一下,一起去吃个饭吧。”我们选了一家临街的台南小吃,要了几杯啤酒,话题聊得越来越远。忽然,陈海波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手机,说:“我出去接一下。”起身到了店门外。
“你表哥现在可是大款了。”我开玩笑地说。
托尼对小魏说:“看你的胳膊很结实,像个运动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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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真相(6)
小魏笑了笑:“我以前在体校练过散打。”
“哦。”我和托尼都不约而同地表示惊奇。
“那你是个武林高手了。”我说。
“哪里哪里?”小魏连连摆手,“我和我哥比起来差远了,他参加过全运会呢。”
“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他也是高手?”我有些惊讶。
“是啊。他是我们省射箭队的队长呢。”
射箭?我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异样,好像勾起了我心底尘封已久的某段回忆。对,死去多年的范勇!他的后脑正是中了一根弩箭。这难道是巧合?我的心绪一下子乱成一团。往事种种,此刻都轰然降临。我突然想到,从我认识陈海波的那天起,他就说在国内是商店的售货员,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曾是个射箭运动员的身份呢?
陈海波回来了。我冷不防说了一句:“老范出事,一转眼这么多年了。”说完把眼神笔直地盯在他的脸上。
他有些吃惊:“啊?是啊。六年多了。”他迎着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空气有一度凝滞了,小魏问道:“老范是谁?”
陈海波咽了一口啤酒:“一个老同学,被害了。日本人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我掏出名片夹来,找出名高和其他几个警察的名片,摊开在桌上:“没事。我现在认识不少日本警察,关系也都不错,我会和他们说老范的事,只要凶手还在日本,早晚会被抓出来。”我的口气不容置疑。
“好,够朋友。”陈海波举起杯子和我干杯,眼光却开始有些闪烁。
托尼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去工作,先离开了,我又要了一杯啤酒。可是,陈海波和我之间突然好像什么话也没有了。我们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