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一家人被这帮家伙们惹的麻烦所纠缠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如果对圣克莱尔抱怨这些,那真是白费功夫。他的理论极其荒唐,说什么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我们造成的,所以我们应该宽容他们。还说下人们的毛病也全是我们造成的,如果我们因为这些毛病而去惩罚他们,那就太残忍了。他甚至说如果我们处在和他们同样的地位,也许还不如他们呢,好像黑人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一样,是不是?”
“难道你不相信上帝是用和我们同样的血肉去造就他们的吗?”奥菲利亚小姐用十分干脆的语气问道。
“真是这样吗?我不相信!这是瞎扯!黑人可是下等人呀!”
“那你是否相信他们的灵魂也会永生不灭呢?”奥菲利亚气愤地问道。
“哦,”玛丽打了个呵欠说道,“这是当然,谁也不会怀疑的。不过,要把他们和我们进行平等的比较,把我们和他们相提并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圣克莱尔还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好像拆散妈咪夫妻俩跟拆散我们夫妻俩没什么区别。真是荒谬,蚂咪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感情呢?这完全不是一码事,可圣克莱尔却假装不懂这个道理,仿佛妈咪疼爱她那两个脏孩子和我疼爱伊娃一样!而且他有回甚至一本正经地劝我把妈咪放回去和家人团聚,另外再找个人接替她,这简直让我受不了。我平时并不喜欢发脾气,总觉得忍受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知道他的想法从来都没有改变,我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从他的只言片语就能听得出。这真叫人受不了,忍不住想发脾气。”
奥菲利亚小姐看上去非常惊惶,好像害怕自己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因而只是埋着头,只顾一个劲儿地织着袜子。她那付样子很是用心良苦,只是玛丽没看出。
“所以,你肯定很清楚自己将要接管一个怎样的家庭,它真是个烂摊子。下人们各行其是,为所欲为,虽然我身体不好,可只能不顾自己的健康来维持家里的秩序。我那条皮鞭有时还真能派上用场,只是用起来很费劲,有些吃不消。假如圣克莱尔愿意像别人那样做的话——”
“怎样做呢?”
“就是把这些不听话的奴隶送到监狱这样的地方去受鞭刑呀!这是治他们唯一有效的办法。我的身体如果不是这么差,我肯定比圣克莱尔管得好多了。”
“那圣克莱尔是怎么管理的呢?你不是说圣克莱尔从不动手打人吗?”
“男人总是比女人威严得多,你知道,对他们来说做到这点并不困难。而且,当你直盯盯地看着圣克莱尔的眼睛时,真是令人奇怪,那眼睛会闪烁着一种光芒,尤其当他拿定主意的时候。连我都害怕他这点,那些下人们就更得留神当心了。而我呢,就算是大发雷霆也不如圣克莱尔转转眼珠子灵验。正因为圣克莱尔管起事来不如我那么费神,他就更不可能体谅我的苦衷了。不过等你管理这个家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非得对那些下人们严加管教不可——他们实在是太坏、太狡猾、太懒惰了。”
“又是老生常谈,”圣克莱尔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这些坏蛋将来可真有一笔好账要算呢,尤其是懒惰这条罪行!你见过了吗,堂姐?”他说着便四肢伸开,直挺挺地在玛丽对面的一张沙发上躺了下来,“他们仿效我和玛丽,变得简直不可饶恕,——我是说懒惰这个毛病。”
“圣克莱尔,得了,你也太过分了!”玛丽气呼呼地说。
“我过分了吗?可我认为自己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呀,这对我来说真是非常难得。玛丽,我对你的观点从来都是支持的。”
“算了吧,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圣克莱尔。”
“那好,是我错了。亲爱的,谢谢你帮我改正错误。”
“你就是想故意气我。”
“行了,玛丽,天越来越热了,我刚才又和阿道夫说了半天,累得我要命,拜托你开心一点,好不好?让我在你微笑的面容里休息一下,可以吗?”
“阿道夫又怎么啦?我简直不能再容忍那个放肆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能单独去管教管教他,我一定能治住他。”
“亲爱的,你的话显示出你一贯的洞察力。是这样的,阿道夫一向致力于模仿我的优雅风度,以致于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我,所以我不得不对他犯的错误给出一点小小的提示。”
“你是怎么提示他的?”
“我不得不让他明白我非常乐意保留几件衣服给我自己,并且,我对他挥霍科隆香水的数量进行了限制,不仅这样,我还只给了他一打亚麻手绢,怎么样,我够狠吧?所以,阿道夫有点不高兴了,我必须得像个慈父一般去开导他。”
“哦,圣克莱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该怎么样去对待下人呢?你这么纵容他们实在是太可恶了!”玛丽愤愤地说道。
“唉,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是想模仿他的主人罢了,这难道有什么坏处吗?既然我没能好好教育他,让他对科隆香水和亚麻手绢产生浓厚兴趣,那我为什么不给他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教育他呢?”奥菲利亚小姐突然不客气地说道。
“那样做太费事了,——这全是惰性在作怪,堂姐——毁在这个毛病上的人你数都数不过来。如果我没有惰性,恐怕早就成为完美的天使了。我非常同意弗蒙特那位博特默老博士的话,懒惰是万恶之源。这可真是值得忧虑呀。”
“你们这些奴隶主要担负的责任真够可怕的,我认为是这样。我是怎么也不愿去负这种责任的。你们应该教育自己的奴隶,把他们看作有理性的人去对待,把他们当作有永生不灭的灵魂的人去对待。你们最终将和他们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这位正直的奥菲利亚小姐激动地说道,上午她心中不断涌起的激情终于爆发了。
“哦,算了吧!”圣克莱尔说着,迅速地站起身来,“关于我们你知道些什么?”他坐到一架钢琴旁,弹起了一首旋律轻快的曲子。在音乐方面,圣克莱尔有着非凡的天才。他的指法坚定有力,无可挑剔,他的手指迅速地掠过琴键,轻松而有力,他弹了一曲又一曲,好像想借此弹出一个好心情。最后,他推开乐谱站了起来,愉快地说道,“好了,堂姐,你给我们上了一课,尽了你的义务,总的来说,你说的是对的。我一点也不怀疑你扔给我的是一颗真理钻石,只不过你恰好把它砸到了我的脸上,所以我一时还接受不了。”
“我可没从这课里得到什么收获,”玛丽说,“我想知道还有哪一家对待下人比我们还要好,可这又有什么用,对他们连半点好处都没有,只能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坏。要跟他们讲道理,我已经早就讲得精疲力尽了,嗓子也讲哑了,例如教他们尽职尽责,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可以随时到教堂去,可有什么用?他们笨得像头猪,对牧师的布道几乎全都不能理解,所以即使他们做礼拜也没多大的用处。不过他们还真的去做礼拜,可见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不过我已经说过,黑种人是下等种族,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教育他们等于对牛弹琴。你知道吗?奥菲利亚堂姐,我已经这样试过了,你还没有。我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因而我了解他们。”
奥菲利亚小姐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于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圣克莱尔却吹起口哨来。
“别吹口哨了,圣克莱尔,你把我的头都弄疼了。”玛丽说。
“我不吹了,行了吧。你还有什么不希望我做的呢?”
“我希望你能关心一下我的病痛,你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
“我亲爱的天使,你真是会指责别人呀。”
“我讨厌你这么说话。”
“那你希望我怎么说呢?您就尽管吩咐吧,只要您高兴,我一定听从。”
这时,从门廊里的丝绸帘子透过一阵欢快的笑声,这笑声是从院子里传过来的。圣克莱尔走到门廊掀起帘子,看了看,也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奥菲利亚小姐朝栏杆走了过去。
此时,汤姆正坐在院子里长满青苔的凳子上,衣服上所有的扣眼都插满了茉莉花,伊娃在旁边一边笑着,一边朝汤姆的脖上挂上一串玫瑰花环,随后她在汤姆的膝上坐了下来,像一只麻雀大笑个不停。
“汤姆,你看上去真是好玩极了。”
汤姆没有说话,脸上挂着憨厚、善良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和小主人一样正享受着同样的快乐。当他看见自己的主人时,不好意思地略带歉意地抬起了头。
“你怎么可以让她这样呢?”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圣克莱尔反问道。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这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如果孩子玩的是只大狗,就算是只黑狗吧,你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可如果是个人,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有思想,有理性,有感情和不灭的灵魂,是这样吧,堂姐,我对某些北方人的情感太了解了。我不是说南方人没有这种情感,因而品质上就怎么高贵了,只是我们的风俗习惯和基督教教义有不谋而合的地方罢了——那就是尽量避免个人的成见。我在北方旅行的时候,看到太多这样的现象,你们北方人对黑种人的歧视远远超过我们南方人。你们讨厌他们就如同讨厌蛇或癞蛤蟆一样,可他们的遭遇又让你们感到愤怒。你们不能容忍他们受到种种虐待,却又在极力避开他们。你们宁愿将他们送回非洲去,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再派一两个传教士去做自我牺牲,承担改造他们的任务,是这样吗?”
“堂弟,你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奥菲利亚小姐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没有孩子们,这些生活穷苦、出身卑贱的人们该怎样活呢?”圣克莱尔说道,他倚着栏杆,看着伊娃领着汤姆走开了。“孩子是真正的民主主义者。对伊娃来说,汤姆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