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这是他第一次叫商余的名字，但是说出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开心。
商余有些惊讶于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怀揣开导的心思斟酌着回答他；“怎么会？你很好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你这么成熟懂事呢，经常被长辈教育……”
这话半真半假，他从小就独立，而且事实上，他家里并没有什么长辈有时间来教育他。
甘霖盯着他，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这话的真假似的。盯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找了张路边的长椅坐下。
“……可以听我讲故事吗？”
12。
甘霖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面，小声开始给商余说他的故事。
“之前你问过我，为什么假期总是不回家……其实不是不回，是回去了，也没有我的位置。”
商余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十岁时妈妈就去世了，那个人……很快就娶了他以前的女人，还带回了另一个孩子。”甘霖说这句话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毫无关系的什么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没有位置。”
“那个人从我小的时候就不喜欢我，阿姨进门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我单独呆在一个屋子里过。”甘霖抿了抿嘴唇——商余发现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然后说，“其实阿姨对我还不错，但是……她的儿子，是那个人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们，我越来越不喜欢和人交流，高中以后就直接住校了。”
“……是你妈妈去世以后，你才变得不爱说话的吗？”商余有些心疼，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脑袋，却又觉得甘霖像是又缩回了自己的小世界里。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小小的甘霖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的模样，真是……可怜。
他家虽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商贾之家，但也肯定不及甘霖这样，母亲早逝父亲迅速再娶，甘霖讲述的身世，在他看来简直是爹不疼又没娘爱的小白菜……
“……”甘霖扭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觉得，我很不爱说话吗？”
商余还沉浸在小白菜甘霖的想象里，对他突然的话题转换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甘霖凑近一点，低声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我很不爱说话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里竟然带着点揶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动人，商余愣了愣，笑了起来，摇摇头。
“现在不了。”
早在甘霖开始主动到他店里来吃点心时，他就不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自闭少年了。
商余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甘霖的肩膀：“好了，走吧，带你去逛逛。”
“这里是M市最热闹的步行街，平时很多年轻人在这边逛街吃饭什么的，念大学时我来过几次，小吃都挺不错的。”商余买了两杯芒果汁，递了一杯给甘霖，“一会和你去看看衣服？这边的年轻人衣服还行的。”
“……我没准备买衣服啊。”甘霖摸了摸钱包，觉得不太厚实，“卡忘车上的包里了，要不算了？”
商余捏捏他的脸：“我先垫着，之后你再还我就好。”
甘霖有点不好意思，抽回了自己的手，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往步行街里走，时不时吸一口果汁。
走到一家店门口，商余推推他：“进去看看？我以前很喜欢这家店的衣服，老板人很好。”
店是很简单的装潢，几个白色的木质货架分散摆在店里，还有不少格子橱柜，或挂或摆，都是满满的衣服。甘霖随意拿了几件看，居然都是他喜欢的风格。
看他眼睛都像亮了起来，商余失笑，转身自己替他搭配了一套衣服：“去试试？”
显然不懂怎么拒绝他，甘霖乖乖地进了试衣室，出来以后眼睛亮的反而成了商余。
甘霖皮肤本来就白，深灰色的连帽衫配九分牛仔裤让他显得更加白净清秀，穿来的白色低帮帆布鞋刚好露出精巧的脚踝，看起来讨人喜欢极了。
“哎呀，不错啊，小朋友很衬衣服嘛。”老板也笑眯眯地凑过来，靠在墙上评价道，“要不要给我拍个宣传照，正好我们店里没有广告嘿嘿。”
对他明显的调侃，甘霖有点脸红，又缩回了试衣室里，没一会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出来。
他在里面换衣服时，老板神秘兮兮地问商余：“你男朋友？很可爱啊。”
商余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甘霖拿着衣服出来，要递回给老板，老板看了商余一眼，看到后者的表情后就了然地拿着走了——去收银台给他结账。
商余揽过甘霖的肩膀把他带向另一个货架，又挑了几件让他试，这次甘霖不好糊弄了，坚持问了价格才去试。老板这个人精心领神会地报了低价，看着男孩子犹犹豫豫地又进了试衣室，对商余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最后甘霖提着三四个纸袋跟在商余身后出了门，觉得自己好像应该生一下商余的气：“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全部结账了啊，太多了……”
“快上大学了，买几套新衣服有什么。”商余接过他手里的纸袋帮他拎着，指了个不远的雪糕店说，“天气热，吃点冰淇淋吧。”
于是五分钟后甘霖没了把纸袋拎回来的机会，只能拿着两个蛋卷冰淇淋，小媳妇似的跟在商余身后，时不时给他喂一口。商余乐得享受这服务，但考虑到这样走在路上的回头率似乎有点太高，吃了一半就拿回来自己吃了。
甘霖默默地盯着他手里的袋子，想说他自己来拿，但知道商余肯定不会同意，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自己在心里开始默默算账。
酒店的房钱，饭钱，衣服钱……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早知道就不跟商余出来了……
他算账的时候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秀气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商余看得好笑，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你可以暑假来给我打工，不用一直想欠我多少多少钱，这样还怎么做朋友？”
“……”甘霖抬头看他一眼，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好。”
真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不爱说话的习惯改掉以后，越来越可爱了。
商余心情很好地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行，甘霖走路习惯低头，但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视线似乎会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身上，这一下像是失去了视线焦点一样略不适应，有些疑惑地看他。
不打算解释，并肩走更亲密什么的，店长先生才不会现在就告诉他呢。
他们拎着几袋子衣服去吃了商余之前答应过的手工冰淇淋，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店里有一面墙做成了水族箱，漂亮的热带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甘霖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的鱼，时不时还会问某一条是什么品种，商余坐在一旁看他吃，觉得自己这次带他一起来真是来对了。
难得宇文那家伙出了个好主意。
13。
海洋馆是早上十点开门，八点商余叫醒了整个人陷在被窝里的甘霖，说带他去吃早餐。
甘霖大概是有些低血压，在被子堆里无意识地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爬起来，迷糊地坐在床上揉眼睛。商余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把他推进了洗手间：“再不快点要来不及咯。”
商余开车到了海洋馆附近的一家店，给他买了抹茶蛋糕和奶茶，自己买了咖啡和华夫饼，两个人找了长椅坐下，开始吃早饭。
甘霖吸了两口奶茶，然后抿抿嘴，靠近了商余一点。
“怎么了？”商余看向他。
“嗯……”甘霖眨眨眼，小声说，“我觉得你调的比较好喝。”
商余笑了笑，捏捏他的脸：“回去以后，想喝什么告诉我，给你弄。”
“嗯。”甘霖应了一声，继续用小叉子吃蛋糕去了。
他吃蛋糕的样子看起来很专注，从商余的角度看过去，恰好看到甘霖垂着眼帘，对男孩子来说显得过度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的，看得商余心动起来。
海洋馆的外观非常好看，半个水蓝色的圆球顶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海豚，清凉气息扑面而来。甘霖显然很喜欢，看得眼睛都发亮了，商余取票回来看到他，忍不住端起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拍我干什么？”甘霖莫名其妙地看他。
“没什么。”商余笑笑，“想拍就拍了。”
他这个样子简直称得上生机勃勃，哪里还有一点自闭的感觉。商余想把这样的甘霖记下来，留在照片上。
他们混在一群小朋友和家长里排队进馆，因为游客大部分都是孩子，所以就算人多也不影响视野。入馆的旅客都可以凭门票领取纪念品，甘霖自觉地领了两人份的纪念品，想了想，把其中一根项链递给了商余。
纪念品是两根项链，都是一样的海豚吊坠，他把银色的给了商余，自己留了蓝色的。
一点小小的私心，他比较喜欢银色那个。
商余浑然不知，接过项链就放进了口袋里，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玻璃幕墙：“看。”
一只海龟摇摇摆摆地向他们的方向游来，甘霖小跑到玻璃前，海龟看起来一点也不怕生，鼻子贴到了玻璃的另一边，恰好是甘霖脸的位置。
少年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大海龟在和哥哥亲亲！”旁边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突然喊起来，“我也要亲亲！”
她这一喊，小朋友的队伍顿时开始轰动，大家都闹着要和大海龟亲亲。甘霖难为情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商余，后者坏心地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于是他硬着头皮抱起了那个双马尾小姑娘，小姑娘咯咯笑着凑到玻璃前，亲昵地和海龟来了个贴面礼。
因为旁边正好是个幼儿园的参观队伍，所以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甘霖不得不和幼儿园老师一起挨个抱起小朋友，把他们凑到海龟所在的高度。好在海龟合作，不然不知道要惹哭多少混世小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