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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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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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并非对于二者有所抑扬。我对于二者都欢喜,只是欲指出其性状之相异耳。相异之点有二:在内容上,前者大都是“抒情的”,后者大都是“记述的”。在形式上,前者大都是“写意的”(或图案的),后者大都是“写实的”(或说明的)。故前者多粗笔画,后者多工笔画。现在须得把两者分别略叙一下。
  《北平笺谱》中的画,完全是中国画风的。中国画最小型的是册页,但它们比册页更小,可说是中国画的sketch〔速写〕。有的只有寥寥的数笔,淡淡的一二色,草草的几个题字,然而圆满、调和、隽永,有足令人(我)把玩不忍手释者。我觉得寥寥数笔,淡淡一二色,与草草数字,是使画圆满、调和、隽永的主要原因。尝见这种笺谱的作者所作的别种大画,觉得往往不及笺谱的小画的富有意趣。为的是那种大画笔致欠“寥寥”,色彩欠“淡淡”,题字欠“草草”。想见画家作笺谱时,因见纸幅太小,故着墨宜少,因念须作信笺,故傅彩宜淡;画既略略,题字自宜草草。因此每幅费时个多,大约数分钟可了。即兴落笔,一气呵成。大画所以不及小画者,即在于此,然而画材与题字的选定,倒不是数分钟可以了事的。这有关于画家的素养,不能勉强。袭用陈腐的古典者有之,但意味深长者亦不乏其例。把我所欢喜的摘记数幅在下面,以示一斑:其一幅绘萝卜白菜,题曰“愿士大夫知此味,愿天下人民无此色”。其一绘甘蔗与西瓜,题曰“但能尝蔗境,何必问瓜期?”其一幅仅绘鱼一条,题曰“单画鱼儿不画水,此中自信有波澜”。其一幅绘钓者,题曰“钓亦不得,得亦不卖”。其一幅绘游方僧,题曰“也应歇歇”。其一幅绘扶醉,题曰“何妨醉倒”。其一幅画酒杯与佛手,题曰“万事不如杯在手”。其一幅仅绘佛手,题佛经中句“合掌恭敬而白佛言”。……皆巧妙可喜。但有多数思想太高古,使生在现代的我(虽然其中有几位作者也是现代人)望尘莫及,但觉其题句巧妙可喜,而少有切身的兴味。切身的兴味,倒在乎他们的笔墨的技术上。尤其是陈师曾先生(朽道人)的几幅。《野航恰受两三人》,《独树老夫家》,《层轩皆面水》,以及无题的,三张绿叶和一只红橘子,孤零零的一朵蒲公英,两三片浮萍和一只红蜻蜒(《太白》曾取作封面画),使我久看不倦。陈先生的画所以异于其他诸人者,是不用纯粹的中国画风,而略加一些西洋画风(听说他是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毕业的)。然而加得很自然,使我只觉画面更加坚实,更加稳定,而不见“中西合壁”的痕迹。
  

读画漫感(2)
“中西合壁”的痕迹相当地显露的,是《吴友如画宝》。吴先生是清末长住在上海的画家,那时初兴的“十里洋场”的景物,大都被收在他的《画宝》中。他对于工笔画极有功夫。有时肉手之外加以仪器,画成十分致密的线条写实画,教我见了觉得害怕。这部《画宝》分量甚多,共有二十六册。内容分十一种:即古今人物图,海上百艳图,中外百兽图,中外百鸟图,海国丛谈,山海志奇,古今谈丛,风俗志图说,古今名胜附花鸟,满清将臣,及遗补。面幅之多,约在一千以上。第一,古今人物图,所绘多古人逸事,如李白饮酒,伯乐相马,冯煖弹铗,虞姬别霸王等,还有许多古诗句的描写,例如“老妻画纸为棋局”,“天寒翠袖薄”,“坐看云起时”,“人面桃花”等。其中还有许多小儿游戏图,如捉迷藏,拍皮球,三人马,鹞鹰拖小鸡,滚铜板等,描写均甚得趣。儿童都作古装。第二是海上百艳图,此部为女孩子们所最爱看。所绘的大都是清末的上海妇女,小袖口,阔镶条,双髻。小脚。而所行的事已很时髦,打弹子,拍照,弹洋琴,踏缝衣机,吃大莱。吃大莱的一幅题曰“别饶风味”。又画洋装女子,题曰“粲粲衣服”。又画旗装,题曰“北地胭脂”。又画日本妇女装,题曰“效顰东施”。我看到一幅弹古琴的,佩服吴友如先生见识之广,那张七弦琴放在桌上,一头挑出在桌外,因为卷弦线的旋子在这头的底下。常见人画琴,全部置桌上,皆属错误。这点我也是新近才知道的。第三,中外百兽;第四,中外百鸟;我对之皆无甚兴味。第五,海国丛谈;第六,山海志奇,完全是《异闻志》的插画,每幅画上题着一大篇故事,我也没有兴味去读它。但见画中有飞艇,其形甚幼稚。也许那时的飞艇是如此的。第七,古今谈丛;第八,风俗志图说,也都是喧宾夺主的插画,每幅画上题着一大篇细字。我只注意其中一幅,描写某处风俗的跳狮,十几条长凳重叠起来,搭成一高台,各凳的远近法并无错误。这是全书中远近法最不错的一幅。在别处,他常常耍弄错远近法,例如窗的格子,他往往画作平行。又如橱的顶,他往往画得看见。又如一处风景,他往往有两个“消点”。使远近法不统一。这在中国画中是寻常的事。但在洋风甚著的吴友如先生的画中,我认为是美中不足。以下的画。格调大都与上述的相仿佛。唯最后的遗补中,有感应篇图,构图妥当,笔法老练可喜。
  看《北平笺谱》,可以看到各画家的腕力,可以会悟各画家的心灵,因此常常伴着感兴。看《吴友如画宝》时,可以看到他的描工,可以会悟他的意匠,因此每一幅画给我一种观念。可知前者是主观的绘画,后者是客观的绘画。前者是诗的,后者是刚的。我又觉得看前者好像听唱歌。看后者好像听讲故事。
  我合观这两部画集,发见两种画风,原是偶然的事。但是凑巧得很,世间的画派无论古今东西,都不外乎这两条路:抒情的与记述的,写意的与写实的,图案的与说明的,简笔的与工笔的,腕力的与描工的,心灵的与意匠的,感兴的与观念的。
  二十四〔1935〕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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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漫画(1)
随笔的“随”和漫画的“漫”,这两个字下得真轻松。看了这两个字,似乎觉得作这种文章和画这种绘画全不费力,可以“随便”写出,可以“漫然”下笔。其实决不可能。就写稿而言,我根据过去四十年的经验,深知创作———包括随笔———都很伤脑筋,比翻译伤脑筋得多。倘使用操舟来比方写稿,则创作好比把舵,翻译好比划桨。把舵必须掌握方向,瞻前顾后,识近察远,必须熟悉路径,什么地方应该右转弯,什么地方应该左转弯,什么时候应该急进,什么时候应该缓行;必须谨防触礁,必须避免冲突。划桨就不须这样操心,只要有气力,依照把舵人所指定的方向一桨一桨地划,总会把船划到目的地。我写稿时常常感到这比喻的恰当:倘是创作,即使是随笔,我也得预先胸有成竹,然后可以动笔。详言之,须得先有一个“烟士比里纯②”,然后考虑适于表达这“烟士比里纯”的材料,然后经营这些材料的布置,计划这篇文章的段落和起讫。这准备工作需要相当的时间。准备完成之后,方才可以动笔。动笔的时候提心吊胆,思前想后,脑筋里仿佛有一根线盘旋着。直到脱稿之后,直到推敲完毕之后,这根线方才从脑筋里取出。但倘是翻译,我不须这么操心:把原书读了一遍之后,就可动笔,逐句逐段逐节逐章地把外文改造为中文。考虑每句译法的时候不免也费脑筋。然而译成了一句,就可透一口气,不妨另外想些别的事情,然后继续处理第二句。其间只要顾到语气的连贯和畅达,却不必顾虑思想的进行。思想有作者负责,不须译者代劳。所以我做翻译工作的时候不怕旁边有人。我译成一句之后,不妨和旁人闲谈一下,作为休息,然后再译第二句。但创作的时候最怕旁边有人,最好关起门来,独自工作。因为这时候思想形成一根线索,最怕被人打断。一旦被打断了,以后必须苦苦地找寻断线的两端,重新把它们连接起来,方才可以继续工作。近来我少创作而多翻译,正是因为脑力不济而“避重就轻”。
  这时候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生活情况:屋子小,没有独立的书房。睡觉,吃饭,工作,同在一室。我坐在书桌旁边写稿,我的太太坐在食桌旁边做针线。我的写稿倘是翻译,我欢迎她坐在这里,工作告段落的时候可以同她闲谈一下,作为调剂。但倘是创作,我就讨厌她。因为她看见我搁笔不动,就用谈话来打断我的思想线索。但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她不知道我写的是翻译还是创作,也许她还误认我的写稿工作同她的针线工作同一性状,可以边做边谈的。后来我就预先关照:“今天你不要睬我。”同时把理由说明:我们石门湾水乡地方,操舟的人有一句成语,叫做“停船三里路”。意思是说:船在河中行驶的时候,倘使中途停一下,必须花去走三里路的时间。因为将要停船的时候必须预先放缓速度,慢慢地停下来。停过之后再开的时候,起初必须慢慢地走,逐渐地快起来,然后恢复原来的速度。这期间就少走了三里路。三里也许夸张一点,一两里是一定有的。我正在创作的时候你倘问我一句话,就好比叫正在行驶的船停一停,我得少写三行字。三行也许夸张一点,一两行是一定有的。我认为随笔不能随便写出,理由就如上述。
  漫画同随笔一样,也不是可以“漫然”下笔的。我有一个脾气:希望一张画在看看之外又可以想想。我往往要求我的画兼有形象美和意义美。形象可以写生,意义却要找求。倘有机会看到了一种含有好意义的好形象,我便获得了一幅得意之作的题材。但是含有好意义的好形象不能常见,因此我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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