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本店不招待乞丐!”小二嫌恶道,正待驱赶,见雨水冲在那人身上衣衫裂口处隐显伤痕,不觉心里打了个突。改口道,“算了,这鬼天气,你进来罢。”
那人也不以为意,瞥了一圈,很有自知之明地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空桌。小二客套话本在嘴边,但一想这样的穷乞丐能有什么钱,便不再搭理他。那人更是光棍,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这人挑的桌子正好在楚离旁边,但只有此人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让他抬了抬眼皮。自从数日前离开山庄,一路北上,他便存了磨砺剑道之心,幽篁那日的提点太过笼统,这几天蕴养剑气,心中也在思忖。
离雨停还有不短的时间。
楚离淡淡目视着茶盏飘飞的水汽,缓缓闭上眼睛。
秋季肃杀,也许心有所思,这连天的雨听在心中也仿佛带了剑意。
雨滴落在房梁、地面,细密的声音初时还能分清,很快便连成一片,在楚离的心中却是无数道剑光轰然落地,似散非散,一剑结束,第二剑的却能携卷余威呼啸而至,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一千零八剑,第一千零九剑……
每一剑都能够发挥出两倍的力量,连成一片后,便只见满眼剑光如水,就像是被雨水挤满了的洼地。
但是这并不够。与这漫天的雨水相比,太过单薄。
人力有时尽,确是如此。
楚离睁开眼睛,耳边的喧闹声更加清晰。
“哎呦,哪儿来的小娘。”
“甭卖唱了,跟徐大爷我回家当小妾吧。”
顿时一阵哄笑。
原是这店里避雨的还有一对卖唱的父女。这种人在秦淮多得很,那女子尚有几分姿色,便被一同避雨的几个痞子缠上。这个姓徐的更是和知府大人的侄子有几分交情,旁人也不敢得罪。
那女子连连后退,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女子的父亲不禁跪着哀求,“我们只是讨口饭吃,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小女……”
“滚,别弄脏大爷我的脚。”
几个痞子和那人纠缠起来,女子惊呼出声,竟然朝着门口跑来。姓徐的见了,狞笑着追来。
有几个带剑的青年想要动手,却被长辈制止,不忿地放开兵器。
那女子惊惶之下竟被长凳带倒,更被那人抢到了门口。她哭着往后缩,“你,你别过来。”姓徐的痞子哪里会听,一把抓来,“哭个屁,惹烦了本大爷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这嚎得真叫个扰人清梦!”
“啊!”蓦地一声惨叫在空气中炸开,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一阵牙酸的骨裂声,姓徐的痞子几乎昏厥,冷汗涔涔,艰难道,“我兄弟是知府大人的侄子,你,你找死!”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那只手都如铜浇铁铸一般紧紧钳着手腕。
那脏兮兮的乞丐闻言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想我死的人不少,也不多你一个。”
漫不经心的说罢,双目之中陡然现出截然不同的杀机。
“没用的废物,滚!”
这一声大喝如舌绽春雷,旁人震耳欲聋,那乞丐随手一甩,姓徐的痞子便碰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登时血溅而亡。
“好身手!”
几个年轻的江湖人顿时叫起好来。
另几个痞子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见眼前人影一花,浑身传来无数剧痛,各个哀嚎着被扔出了店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乞丐竟又坐回了桌子旁。
小二腿一软,他刚才竟然将这人给怠慢了。掌柜的瞪了他一眼,连忙端了一壶好茶好几个肉馒头,那乞丐也不推辞,大口吃着,滚烫的水竟就这么喝下肚。
旁人注意不到那送入口中之前茶水急剧降温的事情,楚离却是看得清楚。刚才那几下拳脚,每一式带着剑意的影子。在他的感应之中,这个人竟与这厅堂之中的平民百姓一般。
楚离的眼睛亮了,这个人一定用的一手好剑法。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被注视的目光,抬头瞥向这边,那清亮的眸子里凛然无波,两人对视,乞丐不禁摸摸鼻子有些诧异。
“小女子多谢恩公。”女子面色发白,对方头也不抬地摆摆手,父女二人不敢久留,竟冒着雨离去了。
雨越发大了,松鹤楼内却安静得很。
乞丐在那儿不管不顾大吃大喝,没多久,外面就来了官差。
“是谁在此行凶杀人?!”门板被轰然推开,连同几个披甲执锐的士兵和穿着皂袍的衙役抢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不是方才被教训过的地痞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矫正了顺序。。。存稿箱太傲娇了… …
☆、第三十八章 郊战
几个鼻青脸肿的痞子环视一圈,皆指着大吃大喝的乞丐,齐声道:“就是他!”
“好小子。”衙役仔细看了看乞丐,又看了看墙角的尸体,大喝一声,“抓起来!”
两个士兵铿然抽出长刀,脚下一晃,劈头砍来。
乞丐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官家威风。”手中肉馒头一扔竟磕飞了右侧那人的长刀,并指如电点在另一人手臂之上,两声惊呼堪堪响起,已被那股巨力掀到在地。
砰砰两声闷响,让人看着都疼。
先前说话的衙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果然有两下子,就让我断门刀方劲成会会你。”
断门刀是一种极为阴狠的刀法,会这种刀法的人只有一个人。
当年灭尽仇家满门,崛起一时的方劲成。
同样的长刀,到了方劲成手中便只见一团寒光,那呼啸的劲风,已让空气扭曲得不成样子,桌子、椅子承受不住如此劲气纷纷炸裂。甚至地上的石板也不堪重负地发出龟裂的声响。
乞丐的双目中显出一丝认真,他摇头连叹,“可惜了。”
他当然在可惜这样一个用刀好手,周围的人却不这么想,或许他是在可惜自己的命。方劲成的面上已露出微笑。
这样的一刀当世能挡住的人不少,但也不多。
恰好乞丐就是其中一个。
刀锋被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抵住,劲气如石沉大海,让方劲成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身后几人大惊,俱取出兵器一同呼喝着攻来。
乞丐哈哈一笑,那支绝不像他能持有的玉笛尾孔顿时迸射出无比璀璨寒厉的光华。
剑气迸射!
只一瞬间,旁人只觉一道打闪似的亮光掠过,那乞丐若无其事地拿身上的衣服擦了擦玉笛,周围几人已僵在原地,整个脖子显出一圈血线……渐渐湿透了衣襟。
竟一剑将四人一同削首!
松鹤楼彻底乱了,谁也想不到乞丐竟然连官兵都杀,几个痞子更惊吓连连缩到角落里。楚离眼睛更亮了,方劲成的武功比当初的楚中天还要高上一线,他盯着那人手中的笛子,其色剔透碧绿,剑气迸发时更仿佛有光华流转。在这个人身上,似乎隐现侠者之风。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一闪神的功夫,那乞丐果真已经消失不见。就如他来的时候一般。
呼呼的冷风和雨水从敞开的门板里飘进,楚离放下茶盏,身影一阵模糊,眨眼间人已消失在接天连地的雨幕中。
酒楼内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逐渐平静的喧嚣后,嗡嗡的议论声又起。
“那人是谁?”
“好高的轻功,方才竟看走眼了。”
“不对,你们之前可曾注意到此人?”那桌佩剑的年轻人皆一身青衣。
先前阻止他们出手的长辈年近花甲,双目开合似有精光,他忽而色变,“就算刚才只顾着看那乞丐,如此气质的人也不该漏了,可是现下想起,那时候竟当他是空气一般,委实怪异。”
几个年轻人顿时大讶,“方才看他是个贵公子的样子,没甚么特别。”
那长辈顿时哑然。
天色阴沉如墨,冷风呼啸卷起雨水打在房梁上、瓦片上,引起几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天空闷雷迭起,借着一丝丝电闪,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样大的雨天里大街上本应空无一人。
此刻却有一个黑影撕裂漫天雨幕急速狂奔着。百丈之后,另一人月白衣衫,漫步追赶,身形如一道白练电闪,分毫不落。
几个呼吸间,两人已飞窜出城,道路两侧树影婆娑,狂风猎猎。
两人的距离却已经拉近。
八十丈、七十丈、六十丈……二十丈!
空气忽而变得十分冰冷,可见的霜冻蔓延开来,雨水凝冰落地,仿如珠落银盘。一股冰寒之极的剑意冲霄而起。
前面的人忽而一个踉跄,这一下,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十丈以内。
那人仿佛知道身后追着一个恐怖的人,拿出吃奶的力气,速度瞬间提升。距离又拉开到了二十丈。
不过几息功夫,两人一追一逃已到了十里亭。
树木稀疏,荒草满地。随着那白影掠过,一道可见的霜痕拖延开来。
一声轻咦,前面的人忽然不逃了。
二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楚离的手已放在了剑柄上。
一道白光仿佛与撕裂天幕的电闪争辉,倏然现于天地之间。凛冽的霜寒让方圆百丈,雨落成冰。
这一剑,极快,极寒。
仿佛你刚看到它,当意识到它的时候,便已只见残虹。
剑光照亮了那人明亮通透的双眼,和那紧缩的瞳孔。
然后,这一剑前出现了一直碧绿的玉笛,晶莹通透,一股更为凛冽的剑气从尾孔迸出,交击的瞬间,楚离便觉一股圆融的力道,这一剑便偏了毫厘。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事实上楚离这一剑并未指向要害,也没有杀气。
两人之间交错而过,恰好又相隔二十丈,仿佛方才一瞬间只是换了个位置。楚离看着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人,不正是刚才在酒楼的乞丐?
他身上的衣服更加破了,一道极长的裂口从肩膀到胸腹,可以看到里面伤疤累累的肌理。人一动,他的衣衫便裂作两半,露出精赤的上身。那双透亮的眼睛也显出凝重。
这一剑非战,意在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