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道剑意竟是如活了一般绕开直面而来的剑光,盘旋而上,竟绞得那极快的剑光也有几分不稳。楚离能感受到那如蛇一般攀附来的刺骨的剑意,冷沉的目光看着剑光寸寸碎裂。这一剑如此强大,可楚离却知道,九剑之中,只有一剑为真。
剑意转瞬近在眼前,而机会——
只有一次!
耀眼的霜白如山洪暴发,万古冰河!
楚离刺出了这一剑,他的手微微一抖。剑客的手应是最稳的,是不是他的心也已经动摇了呢?
然而那割裂开来的琉璃世界豁口,无声地转了一个弧度!就像是雕刻了一道完美的痕迹,楚离的剑连续变幻了七次。
剑锋,抵住了右侧第三道剑意!
瞬间其余八道剑意消失无踪,空气隐隐现出一道极细的塌陷!恐怖的裂痕从霜白的冰河上蔓延,又被天地之力所弥补。僵持片刻,后继无力的剑意被万古冰河绞散,若烛光萤火,爆散开来。
但见楚离素衣如雪,长剑斜垂。只不过几息功夫,又是一篇剑谱成文掠过心底。
金蛇分光掠影术!
这一次,连同对方几分感悟都可悉获。楚离只恍惚了一瞬,便散去剑势。
这是一门刺杀之道的剑术,与他并不相合。唯一可称道的便是那分光掠影的技巧,楚离性格孤韧,不做鬼蜮伎俩,实打实地尝试分化出几道剑意。但见星空吞吐,三道实质般的剑意环绕在周身,空气向内塌陷,星光变幻,竟显出三道耀眼的剑芒,当第四道剑意显出,楚离微微蹙眉,其余三道稳定的剑意顿时浮动起来。
微微摇头,以他的实力,也只能化出三道剑光,楚离散去第四剑。顿觉心境中另三道剑意明镜般清晰可鉴,念动间,来去如梭,迅如闪电!
“好剑法……”
楚离目光明亮,似要抬手抚上那长剑模样的剑意,待指腹一阵刺痛流下鲜血,方觉怔然。
“宫主!那是……”
白衣洒扬,楚离站在一片凝聚空中的冰河碎片上,极目远眺,星空忽然如同被扯动的布帛,无数星子被牵动着,飞蛾扑火般向更深的地方飞去。一浪牵一浪,竟是将大片星辰都卷了进去。
踏足在冰河之上,楚离素白的衣裾仿佛也泛着寒意。
“跟上。”
不多时,便只余下玉带般的冰河在寂静的星空中缓缓分崩离析。
越是往前,向前滑动的星子威势便越厉害,却并不影响收摄。只是大量混杂在一起,难免良莠不齐。
楚离原是只挑一些剑意惊人的挑战,待感到一抹熟悉气息的星子飞掠过身边,方下意识收摄到身边,拢入掌中,犹如星辉。他用了真气携裹,并不担心它会被吸收。那光芒温驯柔和,竟也丝毫不挣扎。
它是不是也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亦或者即使是伤害,也甘之如饴?
楚离心中平静,反手收入袍袖中。谁也不知这浪潮是怎么回事,他当然不会让柴跖这一点点精魂冒险。
一路向前,左手如虚握明珠,紧了不是,松了不是,再无心思再收其他星子。五名剑手倒也乖觉,不去碰那些气势惊人的星子,收摄起来少有能碰到幻化出人形的。
几人速度一时快了很多。
“糟糕!”
蓦地,眼前虚影叠叠,待清晰时,所有星辰全换了位置。楚离掌中一跳,竟向着左侧。他微一沉吟,自从将柴跖的精魂摄入手中,那惊鸾古镜就没了动静,哪里还不知道之前指路的究竟是谁。
“跟我来。”
踏出一步,又是虚影连闪,星辰移位。
这般境况若不熟知形象只怕是有心无力,楚离等人靠着柴跖精魂指路,二十八步之后,眼前陡然光明大放!
一座高大的殿宇悬浮虚空,到处散落着一些兵刃宝物,廊下有玉石风铃撞击,引着天地之力在外侧形成一层屏障,屏障之外的广场上,金银宝石雕琢的山石草木多如沙砾,栩栩如生。
无数星子从那高大的拱门中吸入深处,惊人的威势渐渐从殿内传出,其气谓之飘渺,其意谓之玄奥,稍一探寻意识便有淹没洪流之感。
而此刻,那屏障前竟是已有数人抢先到了。
白羽衣抿唇,微笑的脸色也终于有些淡漠。“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活着到此。”柴铭在旁看着,也为他们能安然无恙感到惊讶,细观几人当中并无柴跖,心下一松,有些幸灾乐祸。“原来你也有失算的时候。”他嗤笑一声,原本既为忌惮的心思,也微微镇定下来。
他到底是人,不是魔,也不是妖。
是人就有弱点,柴铭双目闪过一片幽光。
他到底是柴家嫡子,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诲并不差人半分。世上无蠢人,只不过看不清的人太多,便也就成了那蠢人。这一番遭遇虽然狼狈,但对柴铭来说,却也不是毫无长进。
目色微微瞥了身畔一眼,白羽衣微哼一声,倒也不欲与他计较。
殿前是大片白玉铺就的地面,层层石阶叠叠向上,数九十九为一层,共得九层。极目而视,但见每层玉阶两侧皆迁延出一道回廊,连接着一些星罗棋布,或残缺,或完好的浮空殿宇。
越往上,回廊越小,楼宇更为稀少。九层之上只余下一座拱门,万千星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湮没在门后一片朦胧的星光之中。
那惊人的威势如蛰伏的上古神祇,在星光中吞吐威严,半隐半现。
广场很大。不过眨眼之间,五道白影翩然而至,于星空中带出一抹飘渺的玄冰尾痕,蜿蜒宛如玉带,不过呼吸功夫,却又化在这漫天的星空之下。
杳然无痕。
掌中那一点精魄逐渐安静下来,楚离广袖低垂,任由点点星光从身畔疾驰,面容更为寒漠。目光略过柴铭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掌心星子微晃,却是轻轻蹭触,气息温驯而安然。他也便缓了神色。
“……没想到北玄宫主如此了得,”白羽衣轻轻一笑,“我等筹谋十数年,也不过稍早片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离,“此地乃是魔窟,我白家素有此处诸多记载,除去星河内无数强者的传承,殿内更有异宝。”
“宫主若不嫌弃,在下愿做个领路人,这殿内宝物,各取所需。”
这般姿态竟是做足了面子,堂堂天之骄子,何以委曲求全?更何况他们能如此快速地到达此处,是不是事先就有了准备?
这场意外,当真,便只是意外么?
楚离静静地看着他。明澈的目光仿佛能映出万物的本质,白羽衣忽然觉得自己即便能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这双眼睛。它仿佛能剥开那鲜亮的外壳,将内心的贪婪、渴求、野望种种不可言说的心思曝露在阳光下。
洞察一切。
楚离苦修多年的纯澈心境之法终于有所成就,由内而外,净如琉璃鉴照人心。
心境,亦是心镜……
白羽衣本能地察觉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目光中飞速略过一丝杀机。
这样的人正是他剑道的克星,若能看破他的谋算,那么自然也就能破得了他的武学千羽玲珑剑。
玲珑剑,玲珑心。
他本就是在那淬了毒变了质的环境中长大,运筹帷幄犹如呼吸。白羽衣的剑道也正是诞生于此。
天下事,天下人,也不过是盘中棋子,端看你敢不敢下。他平复心情,言笑如常:“实不相瞒,这里虽是魔窟,不显于世,却是和冰崖一同齐名的秘境。这外围的星光传承不过是失败者所遗留,不值一提。真正的宝物就在这座核心大殿中。”
“冰崖有的,魔窟未必就没有。”
白羽衣轻柔的语声并未打动楚离冷寂的心,幽篁辗转千年,如此处有那玄牝珠,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早已取走,他即未提及,这里自然不会存在。楚离移转目光,看向那如水屏障,目中泛起三分了然。
“你的剑,破不了它。”
纵使白羽衣腹中千般巧语,也被这一句噎在喉中。
殿宇中那玄妙威势浑然天成,飞檐上的铃铛不知是何材质,震动一下竟能引动这股力量在殿外铺陈开来,上天入地,清脆的铃铛声不绝于耳,然而却也将那殿宇牢牢包裹住。要想入内,势必要将之破除。
白羽衣的剑道,楚离虽不知源于何处,但却离不开一个“借”字。要借力,就必须先有力。自然之力无主,借之无妨。人之力在心,算计可用。但这威势显然要比他们这些达到天地之境的人高明不少,白羽衣当然借不到什么力量。若是硬撼,只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白羽衣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自讨苦吃。
人如其剑,剑如其人。
他即便没有和楚离交手,单凭通身剑意,便能看出几分。楚离的剑道锋锐无双,冰寒刺骨,用来破除障壁岂非再合适不过?
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一语道破他的难处。
面色不变,白羽衣笑的更为轻柔,“不错,在下的剑,不适合破障。还需仰仗宫主出手。进去之后,殿内宝物自然也应由宫主先挑选。”
蓦地掌中星子跳动,似有些急迫,在柔软的肌肤上滚来滚去。
微微收紧手掌,楚离双目中泛起冷色:“这殿宇中,当真有宝物?”那语声中带了说不出的讥削,而渐渐漫起的剑气拂过静静垂落的衣袂,空气扭曲了一般向内塌陷,映得那似白非白衣衫上的烟岚暗纹微微模糊起来。
剑意如潮,剑气如水。转瞬间便倾盖这一方天地。
便见那霜白寒气升腾,在这飞驰的星子之间隔出一个静谧的空间。
“自然是有的。在下自问已奉上足够的诚意,却不知……”白羽衣笑意微敛,“宫主这是何意?”
“杀你。”
话音落,大千琉璃世界蓦地裂开一道狭长深幽的裂隙,比闪电还快的剑光已近在眼前,霜白模糊的剑气后是远处楚离静静锥视过来的目光。
分光掠影术!
“——!”
太快了。
白羽衣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动手,即便有所防备,也绝想不到,楚离的剑竟是这么快!
快到连残影也无……
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