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拿剑的手,抚过发丝,用着只有她知道的轻柔力度,梳贯墨发……
那本是拿剑的手。
如今却拿着发梳。
她的夫君……
她的。
静默半晌,墨馨忽然发现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她偷偷瞄向铜镜。忍俊不禁地发现,楚离正低头垂眸拿起一根步摇,看了半晌,又望向其他的钗子……似乎是不知道选哪个好。
“噗……”
墨馨笑得眉眼弯弯,那哪里是不知道选哪个,怕是根本不会用罢。
见那双乌黑的眼眸看过来,她连忙将脸庞埋入臂膀,伏在桌上,肩膀抖动笑得直不起腰来。
“……”
“那般好笑?”
楚离微微摇头,伸手将女子抱起,在她惊呼声中,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自己来,我看。”
墨馨瞠目结舌,脸色顿时通红,“我,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若桃李,而楚离竟嫌不够似的,将下巴枕在女子香肩之上,大有真的看她如何梳妆的打算。
哭笑不得地移开目光,墨馨简单挽起头发,在那极为强烈的注视下,只觉手脚都没有力气了。
“你,少爷就知道欺负我。”
“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登徒子的手段?嗯??!”
见女子前一刻还羞涩难言,转眼又柳眉倒竖,宜嗔宜喜。楚离也愣了愣,“我……”
他默默苦思半晌,也未发现是从哪里学的。好似天生就会一般。
“我想这样做。你,不喜欢么?”
墨馨心中一暖,眼角眉梢笑意弯弯,却狡黠道,“你猜……”为防他再使坏,女子动作迅速地旋出他的怀抱,徒留下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可惜,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
幽篁到的时候,楚离正无奈地被女子蒙住双眼,要他在一众女孩子当中,抓住她。
墨馨的发簪里有他的剑意,这样的游戏,毫无难度可言。
所以,无论她如何躲闪,最终还是被那双手掌抓个正着。掀开眼帘看到她红扑扑着脸极不好意思的模样。便再无话了。
“你倒是快活的很。”
幽篁斑白的鬓发更甚,冷冽的语声却不紧不慢。楚离心中一叹,想起墨馨方才离去时隐隐不安的模样,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玄牝,我一定会拿到手。“
这一句话说出,那恍若消散的,亦或是从未消失的寂寥在那眼眸深处一点点浮现出来,也浸染了,整个天地。
鸟声、人声、风声……
瞬间——
皆无。
幽篁忽然感受到一股飘渺的寒漠剑意充斥天地,仿佛下一刻,自己的剑势就要在其中……冻结。
亦或者,焚化!
琉璃世界忽然坚硬无比,他的剑势也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寸步难行。
迎面对上楚离冰冷的目光,幽篁哑然,“你的进步倒是惊人。”变生掣肘,可他的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甚至,平淡的不可思议。
“我也果然没有看错。”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容?
幽篁的眼神是如此惊心,那里面,是难以想象的希冀。是不是面对的就是最后一丝希望,抓不住,就是万丈深渊?
这失态只是一瞬。
幽篁已恢复了冷漠。他冷笑道,“你要出剑,可以试试。”他还要留着这一条命,却也不介意见识见识,这把失之交臂的古剑。
空气渐渐紧绷,如一张缓缓拉满的弓……
等待着。
石破天惊。
蓦地,恍若银瓶乍破——
极静,便化为极动。
天道本无情,所以,这无情剑意便上映天心,牵动了整个天地,如泥潭一般,与楚离僵持起来。
果然。
这个老狐狸竟已早早到达了这个境界。
不,这无情剑道,一如多年以前,还不完满。
曾经,需要经过无数次试探才能发现的破绽,如今再看,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早已不同了……
楚离一身白衣沉静如水,眉心一抹惊人的剑意同样勾连天地。不知何时,云层蔽日,天地蒙上了阴影似的,暗淡下来。
天地越暗,剑意就越惊人。
但见万千星斗若隐若现,其光华如织。却,无处不在。
不过片刻,那无情剑势就已然布满,无形的裂痕。
这一剑,无形,无相……
也无极。
瀚海无极。
这已是几于道的剑法。
这已是几于道的比拼。
幽篁慨然看着那无情剑势在这浩瀚威能下,摇摇欲坠。面色渐渐苍白,目光却更为炽热,他甚至笑了起来。
大笑。
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比看到如此惊艳绝伦的剑法更为欣悦?
他是个男人,也是个剑客。
男人可以为了女人倾尽所有。
剑客也可以为了这等剑法,抛却生死。
终于,他遇到了能比肩的对手。若是千年前,若是千年前……对于剑客,有什么比不能酣然一战而更为遗憾的呢?
“你若早生千年,必是我平生知己。”
这淡淡的语声,丝毫没有惊慌。是不是他已然认输?是不是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一剑已无法回天?
瞬间,这无情剑势如玉石一般,碎裂开来,剑势碎片携磅礴之力深深地嵌入天地。
这方圆千里的琉璃世界……
一瞬间——
湮灭!
不是割裂,不是崩碎……
而是彻彻底底地,湮灭!
然后暴露出来的,是难以想象的浩瀚,难以言叙的浪潮,天河崩塌,倾盖如下!
天地之间,再无琉璃。
如斯恐怖的力量直接蜂拥而入,却被那无情剑势吸取一空,百里、千里……
煌然天威森然如狱,那是天意。
而天意,如刀!
楚离凝重地目视天穹,这是一柄天刀,亦或是,天剑。它几乎将漫天星光也压制得难以靠近。
无情,无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是何等美丽的寓意。
可苍天,从不老。
所以无情。
所谓天道之下,尽为蝼蚁。
这一剑,天地之间无可匹敌!
楚离的剑道,终究差了一筹。他本应死在这一剑当中。
可他还未死。
只因那剑客,也还未无情。
所以,这等天意之剑,就有了破绽。这破绽,就暴露在那无所不在的星辉之中。
幽篁没有在说话。
楚离也是。
不足半刻,这天剑已缓缓地,化在了瀚海无极的剑意之内。
云影消散,天光如晨露倾洒而下。目视着琉璃世界缓缓自我修复。楚离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目。
“可惜了。”
幽篁点点头,竟也说道:“可惜了。”
如此剑意,却白璧有瑕。
幽篁走了。
动用天意之剑,只怕身体已到了极限。而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楚离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极北之地,冰崖现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冰崖
雪白的阶,如玉。
无人能看出它原本是冰。
来到这里的人,也不关心它是何物。他们只能看到对岸里,那一片世外桃源。
真的是桃源吗?
或许第一个发现这处冰崖仙境的,是个普通人。第二个知道的,是个江湖人。可当你踏上这玉阶,就已经是半个死人。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地,龙门剑派队伍里,一个个弟子面色难看地盯着从玉阶滚下来的一团灰烬。
冰屑做的灰烬。
这灰烬,前一刻还是一个人。
“龙致远,这下子你可是相信了?”说话的是点苍派的掌门岳崇山。
这个冰湖岸边,早就搭起了一座座简易的帐篷。见到刚刚赶来的龙门剑派也跟着吃瘪,掀帐而出的几位高手,却是不紧不慢。
“大概龙掌门觉得,他们龙门剑派的剑法,或可不惧这冰崖天阶也说不定呢。”
“洪喜,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若是有江湖客在此,必然会认出,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执掌一方的掌教。
这次龙门剑派来的人不少,仅弟子就二三十人,为首的男子蓄着美须,身形高大,行走间雷厉风行,你仿佛能听到隐约的轰鸣。
此刻这位龙姓掌门却面色阴沉。
他当然知道,龙门剑派当年第一个依附朝廷,如今日渐壮大,就已经碍了别人的眼。可这般明火执仗地看笑话,还是让他颇为下不来台。洪喜的名字喜庆,人却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只听其讥笑道,“难道我说错了?”
他虽然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个汉子仿佛毫不起眼,可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却是崆峒派的掌门。
龙致远眯起眼睛,有一丝杀意闪过。
崆峒、点苍、龙门剑派。这三家同为朝廷鹰犬,自然互相看不顺眼,又不得不抱成一团,提防着庙堂上的那位。
如今冰崖已开,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在眼前。
若有了造化,一家独大,甚至效仿那江南楚家,朝夕之间改换天颜也未可知。
这两个蠢货还有些用处。
龙致远按捺下杀意,冷笑,“你们早早来此,我就不信,你们不曾试过这天梯。”
勉强找了个台阶。龙致远便命一众弟子安营扎寨。
与点苍、崆峒两家子孙传承不同,龙门剑派收的都是富家子弟,只要有钱就可以入门,实属家大业大。
在这一片嘈杂中,岳崇山微微皱眉,轻声道:
“我还以为他会再去试探试探。”
洪喜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肯定早有打算。说不定刚刚那出,也是演给我们看的。”
他的语声沉厚悠长,却没有将任何声音漏在三尺之外。
“不管怎样,他跟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甘心只做个蚂蚱?”洪喜反问。
岳崇山默然。若有法子,谁愿意俯首帖耳?连他都不愿,那么,野心勃勃的龙致远,又如何能愿意?
“且看着,他若不来商议对策,就是已经挣脱了绳子,你我需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