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衣轻笑出声,温和地几乎呢喃。
夜晚的风,极烈。
洛家争权之事龙致远也有所耳闻。这个最大的赢家,不知其是否怀有古剑,他眯起眼眸,心中却是十二分的警惕。
可白羽衣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白衣飘飞,那上面乌黑的绣纹有些触目惊心。龙致远心头一跳,面前之人并没有展开剑势,可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却始终阴云不散。
哪里?哪里!
在哪里?!
“背后。”
这极冷的声音盖过冰雪,滚滚回荡。
龙致远却如闻天籁,倏然间剑意四射,磅礴的龙影再次回旋于旷野,将他的身体牢牢护住。
同时,那风中的一缕杀机,也猝然爆发。
剧烈的波纹从空气里扩散开来,轰鸣回荡,带动了远处的山谷,闷雷般的雪崩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久久不止。
更为不止的,是羽。
也是雨。
漫天的白羽从夜空飘洒而下,随风而舞,如梦如幻。
龙致远瞳孔一缩,就见那威武昂扬的龙影,分明没有碰到白羽,却仿佛被利刃切割,哀鸣溃散。
一瞬间,数枚白羽飘飞在侧,龙致远只觉浑身一凉——
意识渐渐远了。
“掌门!”
“龙掌门!!”
众皆哗然。龙门剑派的弟子个个骇然变色。
然,雨却未停。
越发大了。
白羽衣微微一笑,抬首望向巨船之上。
李君圣冷冷地看着他,就有一股森然之意从夜色沁出。仿佛夜越来越重,霜越来越冷。
而比此更冷漠的,是他的声音。
“星海城的传人。”
李君圣的语气几乎是厌恶的。在场众人,只有他能看出,那飘飞的白羽之间,有星辉相续,无形无色,却能切分一切。龙致远初至天地之境,只御使那琉璃世界破碎之力就十分勉强了,怎能勘破这更高一层的……
大道之境。
“没想到,如今还有余孽留存。”
白羽衣面色微变,他可并没想到这一点点的立威,竟会让这个天之骄子看破此道来源。
不错,这一法子正是源自当日,收敛到柴铭体内的那一小半的小天星碑。
想到这里,白羽衣微微摇头,慨叹:“在下不过是偶得一式,怎敢以传人自居。比起得到泰半传承的……可差得远呢。”
此话方落,天地之间,一片肃静。
水声,风声,呼吸之声……万籁俱寂。
白羽衣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可他听不见。
他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只有轻盈飘飞的,如霜如雪的白发,还有那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那人,是谁?”
雨已经停了。
因为天地之所有,都被禁锢。他,已无力可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故人
冰窟之中,有淡淡的火光溢出。
楚离在守夜。也在擦剑。
手中的这柄剑不过寻常精铁所铸,自从得到无剑,战斗之时,其时常以异力灌注,致使此剑锐不可当,已经年不殁。
剑刃霜寒雪亮,其实并无灰尘。
可楚离还是一遍一遍地拂拭,只因在这一刻,他的心,静极。
火光的噼啪声在夜里格外的响亮。
楚离拂剑的手一顿,剑身映射着火光,光亮如镜。
而镜中,有一双眼睛。
一双优美而浅淡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沁了笑,极是欣喜。又好似冰冰凉凉的,什么都没有。
楚离皱起眉头。
寂静的夜突然热闹起来。身后之人浅浅的呼吸,提醒着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而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不知是何时到此。
聂飞雪在酣眠。一点也未察觉到这一切。
琴姬也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离握剑的手渐渐收紧,他未回头,眉间一抹跃动的星火剑意,将这黯淡的洞窟照射得纤毫毕现。
“我就要闭关,冲击那大道之境了。”一声叹息,那双眼中有了淡淡的惆怅,“在那之前,我想再见见你。”
步履轻移,人已绕到了火光之前。
他的模样有些变化,或许练了剑的人都会有变化。
淡蓝色的长衣不知是何质地,满是星纹的点缀在星辉下仿佛活了过来,人也仿佛活了过来。
可死去的人,又如何活过来?
柴跖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我就是我,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谁易容的。你可信?”
“如何信。”
楚离反问道。他的目光已经平静下来。如此大的动静竟没有惊醒聂飞雪。他已有猜测。而这个猜测,在感应到柴跖衣服上与星辉有所勾连的剑意,就几乎成了事实。
这是个梦。
是他的,或者是他的。
“你我已殊途,过往,终究只能是过往。你可明白?”楚离闭了闭双眼,再睁开时已又是那个冷静的剑客。
那个,不会留恋过去的剑客。
目视中的青年有些傻眼,也有些委屈。踌躇片刻,柴跖叹息一声,“这样也好。我也能安心地闭关。”
他抬手间,有浅淡温柔的白色剑光凝聚在掌心。
柴跖看着它慢慢的缩小,渐渐地凝结,眼中、心头的情意也似乎要随之封存。
那是一块玉璧,雕刻着两只形态各异的玄鸟,一眼看去,剔透的惊人,其中又有髓光流动,恍若烟雾。
这也是一道被封存的剑意。
柴跖面色有些苍白。
“这,就是古剑玲珑的模样。”他含笑道,“我知你此行必是要去冰崖的。这玲珑剑气可助你一臂之力。”
楚离不语。
柴跖苦笑道,“第一个达到天地之境的武者,可破除天地禁锢,让冰崖重现于世,这数百年来,也没有人能做到。我本以为叶知秋会是这个人。宫主拔得头筹,就成为了进入冰崖的钥匙。”
“可即便是钥匙,也是要接受考验的。旁的古剑传人亦然,唯持玲珑古剑的先祖曾是冰崖的使者,其中的限制对于玲珑剑主极为微弱。这玲珑剑意,就能够让宫主快旁人一步。”
一步快,便步步快。这样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
楚离当然不是傻子。
他的目光依然冷静,只内心深处起了涟漪。这件东西,的确打动了他。可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
从来没有。
“我的确需要此物。”楚离微微点头,却并不伸手。
柴跖看得心中苦涩难言,面上却依然微笑,“宫主必然不会白拿我的东西。我虽已亡,却还有一件事不能释怀。宫主可愿意让柴某得偿所愿?”
“好。”
楚离的应得斩钉截铁,不曾有犹豫。坚定得让柴跖目中闪过一丝黯然,“宫主为了红颜知己人如此奋不顾身,若是我说要与你春宵一度,也要应么?”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柴跖只知道,自那日之后,他历尽千辛获得了玲珑古剑的认可,成为古剑传人。那一瞬间,从玲珑中流出的,属于心上人的记忆……
楚离抿唇,不答。
若是墨馨健健康康,他必然不会答应。可关系到玄牝,他不能失手,决不能。
柴跖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淡淡的水光。
缓缓逼近的人让楚离别开视线,唇线抿出冷硬的弧度。他盘膝坐在原地,仍是不动。
肩上落下的手掌没有一丝温度。那抚上下巴的指尖,也是。
“小离……”
熟悉的喟叹让楚离有些失神。
那一瞬间,冰凉的唇就靠了过来。被迫地微微仰起身体,楚离并不适应这样弱势的姿态。可他也没有反抗。
这原本可以让柴跖血液沸腾的模样,此刻越发觉得悲哀。
咬着唇瓣的齿微微用力,似乎本能的吃痛让唇瓣动了动,仿佛是要回应他一般。
可最终还是如石头一样死寂。
唇瓣低喘着分离,柴跖轻轻笑了,“小离,我心悦你,怕是此生难改了。你可否告诉我,到底,可曾对我有意?”
二人额头相抵,离得如此的近,柴跖几乎陷在楚离平和的目光中。仿佛整个天地都沁入过来,让他的灵魂几乎为之震颤。
“小离。”“小离……”
……
“有。”
这一个字,让柴跖整个人失神了。
然后他又笑了,笑得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他说,“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柴跖凑近他的耳边,“你说,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们行周公之礼如何?”
“我从不说谎。”
“你这样子,真的很残忍。”
这句话,柴跖很早就想说。
他也终于说了出来。
楚离没有说话,他从不说谎,也不会欺骗自己。即使那个答案是如此残酷。
他已决定要娶墨馨,就绝不会让任何的感情牵绊了自己。
这决绝之意,仿佛从肌理透出,也让柴跖欢喜的心冷到了极限。跪坐起身来,柴跖看着那双,让他战栗的眼睛,“玲珑剑意,我可以给你。但你记住,你欠我一夜,这一辈子都欠我。总有一日……我会向你讨还的。”
总有一日。
青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洞外走去。
楚离的声音,在他踏出冰窟的一瞬间响起,依然是那般让他痛恨的平静。“你的母亲,还活着,她现在很好。”他说。
柴跖的脚步顿了顿,终究红了眼眶。
他来此想说的那个条件,就是跟娘亲有关,可一见到楚离,到底是,意难平……
柴跖走了。
梦也醒了。
还未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聂飞雪戏谑的目光,唇有些刺痛,那个梦……不仅仅是梦……
“我说楚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莫不是半夜里去会相好的了?”聂飞雪笑得狡黠。楚离静默半晌,点点头。聂飞雪噎住,张了张嘴吧不知该说什么。
琴姬呸地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那么羡慕作甚,莫不是也有相好的在路上?”
“不知是哪家姐妹,也好让我认识认识。”
聂飞雪顿时头大如斗。
就在这时,天光陡然一暗,冰窟之中也漫起了雾蒙蒙的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