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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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呼唤-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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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是在这一天中发生的许多感动故事的直接见证人。这些故事里的真正主角是甘光忠和那位台湾老人,我们这些陪同的人竟连配角都够不上。

  中饭我们是在甘光忠家的院子里吃的,虽然吴书记建议找个好点儿的地方,但被台湾老人给一口回绝了。台湾老人说:“几十年了,我就等着吃这顿饭哩,小甘说过,若见面了,他请我吃家乡菜的。”

  甘光忠在灶房里忙碌的时候,我们围坐在院子里听那台湾老人述旧。从老人简单的摆谈里,我们对他的人生经历以及与甘光忠的关系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老人姓钱,名申豪,今年七十五岁,祖籍浙江宁波人,黄浦军校十四期毕业。抗日战争前期,曾参加过武汉保卫战,退守重庆后,又随孙立人的部队进入缅甸参加中国远征军抗击日本人。经历过翻越野人山的大败退,也曾参加过功克松山的战斗。解放战争时期,随邱清泉到东北,在解放军功克锦州的战斗中被俘后变成了一名解放战士。后随第四野战军横扫大半个中国,一直打到海南岛才立住脚。朝鲜战争爆发后,他是第一批入朝的部队,先后进行的五次战役他都参加了。但在第五次战役中,他在汉江南岸因伤被美国人俘虏了,在巨济岛的战俘营里被关了两年。至于与甘光忠的关系,老人说这可不能用“救命恩人”这句话来形容。因为在那个惨烈的战争场面下,若用救命恩人这句话来形容战友之间生死与共的关系就显得过于苍白和肤浅了。他说,甘光忠是与他一道入朝的,因脑袋瓜子灵光,手脚也麻利,被他点着要到营部当了通讯员。那时他是这个营的营长。五次战役后期,他们所在的那个部队被美国人给围在了汉江南岸,虽进行了顽强抵抗,最后还是被敌人给打散了。在撤退过程中,他被敌人的炮弹炸成了重伤,一连三天都没有知觉,醒来后才发现已当了敌人的俘虏。在那次战斗中,他们那个营三百四十多人,除了受伤被俘的二十三人外,其他的全牺牲了。是甘光忠冒死将他从死人堆里给背出来,否则,他早就与其他战士一样成烈士了。在俘虏营里,也是甘光忠照料他的伤势,将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说实在话,我打了将近二十年的仗,我感觉只有朝鲜战争才真正打出了我们中国人的骨气,中国人的自尊。在这一点上,蒋介石就比毛泽东差远了。”老人说着,将眼光投向南边遥远的天际,仿佛沉浸在那如火如涂的战争岁月。他说得没错,一个民族的崛起,是以鲜血和生命作为基石的。作为这个民族中的一员,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为了民族的崛起抛洒过鲜血甚至献出生命的英烈们,一代不能忘记,两代不能忘记,世世代代都不能忘记。

  “那你后来怎么就去了台湾呢?”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写的是志愿军战俘的事情,对遣返战俘过程中的斗争问题还知道一点儿皮毛。

  老人看着我笑了笑,但眼神里飘过一丝不安。他想了想,说:“在战俘遣返时,我原来是选择回国的,但没曾想在战俘营里遇到我在黄浦时的同学丁维一。当然,他不是战俘,他是台湾国民党派到战俘营做思想工作的,目的是动员战俘们到台湾去。我经不住他的劝说,就到台湾去了。”

  “对于去台湾这一选择,你后悔吗?”我问。

  “我觉得没什么后悔的,毕竟我没有离开自己的国家,在台湾是为中国人做事,在大陆同样是为中国人做事。抛开意识形态,我认为没有什么两样。”老人非常坦然地说。

  “不好意思,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我没在意吴书记不满的眼神,也没在意赖群力抱怨的表情,抢着说。我知道向一个初识的老人问太多的并且有点儿敏感的问题应该是非常不礼貌的,但出于对他们当时内心想法的好奇,我没法控制自己。我问:“那甘光忠为什么没有随你一道去台湾呢?”

  “我当然想带他一道去台湾,但他死活不肯,他说家里还有媳妇等着她,他不能将她抛下不管。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是应该讲情感的。所以,对于他的选择我最终没有反对。在分手的那一天,我们约好,一定得想办法见上一面,否则,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受到多大的打击和屈辱,都应该坚持活下去。菩萨保佑,我们都活到了这一天!”老人说着,双手哆嗦着在胸前虔诚地合上十字。

  看着老人万分庆幸的表情,一股莫名的酸楚突然涌上我的心头。趁吴书记与老人谈他在台湾的生意的时候,我默默地站起来,出了院门,背靠着那辆丰田面包车,点上一根烟,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的山川田野。老人刚才最后那句话,让我想起前一阵子看的一篇文章,说的是麦克阿瑟在美国战列艘上接受日本人投降时,他在受降书上签字时共用了六支钢笔,第一支和第二支,送给了在巴丹战役中向日本人投降的美国将军温赖特和英国将军帕西瓦尔,其余在四支分别送给他的夫人、美国政府档案馆、西点军校和中国受降代表徐永昌将军。麦克阿瑟向那位投降的将军送笔主要有三层意思:第一,表彰他在巴丹战役中顽强战斗的精神;第二,感谢他拯救了几万美军的生命;第三,表彰他在战俘营中带领众多的战俘坚持活了下来。看了这篇文章,我为麦克阿瑟,不,或者说是美国人的价值观而震撼不已。反观我们自己,我们的价值观又是什么呢?我记得,在朝鲜战争中,志愿军被俘的人数有一万多人,在战俘遣返时,他们大多数选择了回到祖国的怀抱,不谈他们在被俘前或者被俘过程中肯定存在的许多可歌可泣的业绩,单就他们毅然选择回到祖国怀抱这一崇高境界,也足以让后人高山仰止。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不敢侈谈国家或者社会对他们有多少褒奖,就是他们的名字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呢?

  我们不是为那些战士在敌人炮火中活下来感到庆幸,也不是为他们在残酷的战俘营里能够活下来感到庆幸,更多的是为他们能够在历次的运动和社会上那些鄙视的眼神中活下来而感到庆幸!

  在一连扔了三个烟头后,陈强招呼我吃饭的声音才将我从沉思遐想中唤醒。

  甘光忠确实是一个能干的人,才一会儿功夫,他竟然能在这偏僻的地方弄上一桌子菜。当然,这些菜都是就地取材的。有他自制的盐蛋、皮蛋,有腊鱼腊肉,还有一大盘野猪肉。也不知他让那个满伢的小男孩想的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竟弄来好几斤活蹦乱跳的“出水烂”,用大蒜作配料,烧了满满一大盆。至于青菜,一看都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香椿炒鹅蛋、香菜煎田螺,还有一种我叫不出名字并且有生以来从未吃过的青菜,是合着青椒炒的,吃在嘴里脆脆的。甘光忠告诉我,这菜是用南瓜尖炒的。酒是甘光忠用高粱自己酿的,纯厚,可口,味长。难怪严一行喝了第一口,就连呼:“土茅台。”

  十来个人,将从屋子里搬出的那张八仙桌围坐得满满的。

  大家举杯之前,甘光忠端着酒杯突然站起来,说:“各位领导,请原谅我这第一杯酒不敬你们,而是敬给我与我的老首长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那些战友们。”

  他的这一提议谁能够反对呢?他与台湾老人从酒桌上下来,径直走到院子的东北角上。没曾想,甘光忠竟在那儿摆了一个香案,一只方凳上放一只瓷碗,碗里盛半碗泥土,泥土上插着几支已经点燃的檀香。淡淡的青烟若有若无地在四处飘散,沁人肺腑的檀香味在清冽的空气中自由弥漫。眼前的一切看似简陋,但蓄含着无尽的肃穆。

  甘光忠和台湾老人在香案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酒杯里的酒轻轻泼洒在地面上。

  没有人提议,吴书记、钱定三、我、严一行、马俊、赖群力、陈强以及另外两位司机也先后到香案前鞠了躬。满伢子是最后一位,但他没有鞠躬,而是跪在地上,朝香案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甘光忠显然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接下来他没有再用酒杯,而是用一只半大的瓷碗,酌了满满一碗酒,站起来,双手捧着,声音哽咽地说:“感谢大家,感谢大家,我这人言语短,我只能用这碗酒代表我那些死去的战友们感谢大家了。”说完,他一仰脖子,将一整碗酒喝了下去。

  听了甘光忠这句话,我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凭什么要感谢我们随意而为之的这一寻常举动呢?难道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们不应该为我们后人记得,祭奠吗?不能否定,甘光忠做的这一桌子农家菜是非常上口,但我吃在口里却感觉味如嚼蜡。

  吃饭过程中,台湾老人曾问甘光忠,怎没见着他的媳妇?我知道台湾老人问的是让甘光忠毅然选择回到大陆的那位女人。

  但甘光忠却打着哈哈,说:“死了,死了,在我从朝鲜回来前就死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原本在内心里就这样认为的,他在说这句话时,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那长长的剑眉连动都未动一下。

  接下来,甘光忠与台湾老人提起不少陌生的名字,我知道他们提起的是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他们说起那些战友们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口音特点,甚至说起某某哪个部位长着一个红红的胎记,某某哪个部位长着一撮毛……他们记得那样清楚,那样仔细,仿佛那些早已长眠在异国他乡的战友昨天还与他们厮守在一起。

  在甘光忠说起他在现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四十来年后,台湾老人的表情有点儿吃惊。四下打量了一下,说:“就在这个偏僻地方?”

  “怎么,你瞧不起这个地方吗?”甘光忠使劲喝了一口酒,眼里跳跃着自豪的光,“这地方可是块风水宝地哟。前面那一望无际的农田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来历,但我房子后面的这个小山包可是大有来头的哟。说出来吓你一跳,知道不,三国时期的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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