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吃饭去了。我将冰箱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心里感觉异常的失落。最后我在楼下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到父母家里。父母早就吃过饭了,父亲在他的书房里画他那永远也画不完的画,母亲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说我仍没吃饭,母亲有点儿不高兴,抱怨我不知道自己关心自己。然后,她就自个儿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父亲这时停下他的工作,从书房里出来,陪我坐着。父亲看见我时,我发现他着意注视了我那么一刻。作为儿子,我了解自己的父亲,多少年了,他很少用这种眼神看我的。这种眼神里更多倾注着关心,但也包含着担心。
父亲抽着烟,漫不经心地问我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我简单地将这几天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
在我说完以后,他沉思了一刻,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的工作压力也大呀!”
我自我解嘲地说:“从天都是这些事情,习惯了,也就谈不上压力了。”
在随便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以后,父亲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说:“这是你庆德大伯送给你的。他说你在他入家谱这件事上帮了大忙。无论如何得感谢你一下。我推托了半天,但推不掉,只得将东西收下了。也不知他送的是什么东西。”
我将纸包拆开,见里面装的是一条黑色的花花公子品牌的皮带,用非洲鳄鱼皮做的。皮带扣呈长方形,做工非常精致,表面好象镀了一层金,灯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彻。我知道这条皮带的价值不菲,就有点不高兴。
“你知道吗?这条皮带非常名贵的。”我说,将皮带递给父亲。
父亲将皮带仔细端详了半天,表情有点儿吃惊:“真是鳄鱼皮做的呀,我这一辈子是第一次见到鳄鱼皮。你庆德大伯也是的,竟送这样贵重的东西。”
这一刻我还真不知说什么好。那天我答应为庆德大伯入族谱的事帮忙后,我只是给杨卫平打了个电话,叮嘱他在这件事上给帮个忙。至于以后的事情,因为太忙,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想象不到自己不经意的一个电话在他的意识里竟有如此重要的分量,以至他如此盛情。
“人越老越是这样的。在你们年轻人眼里,是否入家谱是无关紧要,但在老年人眼里,那可是涉及数典忘祖的大事呀。”父亲感叹一句。
不知怎的,从这件小事上我突然想到了权力。不是吗?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但我手上同样握有权力呀。若没有这小小的权力,我就会与庆德大伯一样,在这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情上,也会无能为力,徒唤奈何。由此,我想到从书中看到的,从电视中看到的,以至从身边看到的那些有强烈权力欲望的人,他们削尖脑袋,刻意钻营,不断倾轧,不断欺骗,在通向权力的顶峰的道路上奋勇争先,前赴后继,乐此不疲!不为他,只因为有了权则有了力量,有了权则有了利益!
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我在内心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母亲很快将饭菜热好了。不知怎的,我竟有了喝两口酒的欲望。
我喝着酒,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默不着声地看着我。但我从母亲的眼神里感觉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果然,在两杯酒下肚后,母亲用试探地口气问我:“你与晓红之间闹矛盾了?”
母亲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晓红将我与王芳之间的事情告诉母亲了。在婆媳关系上,我始终认为晓红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多少年来,她与母亲的关系一直处理得非常好,以至外人认为她们之间不是婆媳关系而是母女关系。其实晓红在处理这一看似复杂关系的方式上非常简单,就是在生活上尽量关照父母,除此之外,就是时不时与母亲谈些家常。但这些家常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不仅仅我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也涉及她们单位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即使是我们单位之间的问题她也时常跟母亲交换一下看法。晓红这一看似简单的做法却有着明显的目的性,在她没办法改变我的观点的情况下,她会通过母亲的口来改变我的观点。她是一个异常聪明的女人,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对母亲的话几乎是百依百顺。凭心而论,有时我非常鄙夷她这种有点搞统一战线的嫌疑的做法,但是更多时候我对她的这种做法还是非常佩服的,毕竟她的这种做法避免了我们之间矛盾的进一步激化,也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家庭的稳定。
我放下酒杯,不想向母亲解释什么,我知道这时候说得再多也是多余的。
母亲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平日工作非常累,压力也非常大。但不要因那些事情影响自己的工作,影响自己的家庭。”母亲叹一口气,眼睛有点湿润了。
父亲也插话:“晓红也够辛苦的,平日要上班,整个家也全靠她一个人支撑着。我们都知道你平日累得够呛,但作为一个男人是应该承担责任的,这个责任不仅仅是工作上的,更重要的是家庭上的。”
我将面前的酒杯和碗筷推到一边,这时我感觉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我掏出根烟,点上火,使劲吸了一口。
父亲突然站起身,进了书房。出来时,他的手上拿着一幅字画:“这是我下午写的,你认为有必要可以留着。”
我看了一眼,是非常熟悉的隶体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父亲解释:“这幅字的意思你应该是非常了解的,所以你更清楚你现在存在的问题在哪里。我与你妈只是希望你多考虑考虑,不要因那些事情影响自己的工作,影响自己的家庭。”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我站起了身,什么话也没讲就出了门。他们说的话我怎会不懂呢?关键是这个时候我没办法将他们的话听进去。
……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竟下起了雨。是典型的毛毛细雨,不大,却将整个世界遮掩得严严实实。昏黄路灯下的一切,越发显得蒙胧。
从父母的家里出来后,我毫无目的地走在这毛毛细雨中,心里却翻涌着说不出的痛苦。
真的,这一刻我竟感觉自己完全受不了了,整个人仿佛即刻就会垮下去。身子累,咬咬牙,还能扛下去,但若是心累,我就没办法撑了。最痛苦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工作上,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唯恐有丝毫的闪失。家庭上我虽然顾及得非常少,但我从没有抛弃家庭的想法!与王芳的关系是一种错误吗?我不承认。我始终认为,亲情与爱情是有区分的,亲情与责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爱情更多与责任相驳离。在亲情以外,我有权力追求爱情,但是我绝不会因为爱情而抛弃亲情,也就是说,我绝不会为爱情而有意抛弃自己应该承担的那份家庭责任。我与王芳的关系起因是我们相互之间有爱情,但是在这份爱情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并没有破坏双方家庭关系的主观意思,我们更多是从对方身上找到家庭中不能找到的那些东西。比如现在,我就想找到她,带她到我们熟悉的地方,在微醉中向她倾诉我此刻心中无尽的苦闷。但是现在我能找她吗?我不能也不敢。不能,是因为我不想再在原本不可收拾的情感纠纷中火上浇油。不敢,是因为我不想在这个非常时刻因自己的冲动而影响自己的事业……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空无一人的马路走着。如丝的雨水慢慢地浇透了我的头发,浇透了我全身的衣服,我竟一点感觉也没有。其间有几辆载客的三轮车从我身旁减速驶过,他们的动机是试探我是否会坐车,但从他们那好奇的眼神里我看出他们内心的惊奇。确实,一个大男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想不开呢?竟在这如丝的雨水中独自徘徊呢?要么这个大男人是一个承受不了生活重压的窝囊废,要么他确实遇到了没办法解决的困难。
走过了县人民银行,走过了技工学校,走过了体育馆门前那个巨大的广场,也走过了物质大厦门前那几棵广玉兰树,这其间有多远的距离,我不知道。走过这段距离花了多少的时间我也不知道。
到新世纪酒店那个十字路口时,我突然看见一辆自行车冲破雨雾从坡度非常大的马路上直驶而下。在脑子里闪过一丝惊奇的一霎那,我突然发现骑自行车的是晓红,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撑着雨伞的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晓红穿着那件浅紫色的长袖衬衣,在扑面而来的雨水中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她的表情专注,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非常明显,在湿滑的路面上骑自行车,她没办法不将整个身心调整到高度紧张的状态。女儿侧着身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右手搂着她母亲的腰身,左手将雨伞努力地往高处撑,以挡住洒向她母亲头上的雨水。但女儿的手臂太短了,并且那把雨伞委实太小了点,她再怎么努力,那伞也只遮住她母亲小部分背部,并且她自己的后半截身子也整个暴露在雨水中。
我有冲出去帮她们一把的冲动,但我最终克制住了,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她们从面前疾驶而过,转过十字路口,消失在体育馆前的雨幕中。她们没有看见我,她们太专注了。
那一刻,我的思维完全凝固了。我感觉她们母女俩人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幅让我一辈子不能忘怀的油画,让我的心灵在强烈震憾的同时,也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
社会更多时候像夜幕下的天空,而眼前这幅油画不就是天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吗?并且这颗星星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没有不珍惜的权利!
我突然想起晓红面临下岗那件事,心里立时决定,得早点儿找到那个陈大麻子,将晓红工作的问题搞定。
在我站在雨中冥思苦想时,局值班室里那辆破吉普突然悄没声息地停在我的身边。只有余小伟一个人在车上。他告诉我找我有半个多小时了,打我的传呼,没有回,到我家里,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