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里,有个不要命的连队――七狗连。
1950年2月,七狗连与所有42军的部队一样,匆匆撤离了四川这个湿热阴冷的伤心地,因为正是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他们最可信赖的指挥员、最亲切坚韧的战友――刘铁石,他们的溜子政委。
没有命令,没有通知,没有行军路线,42军在湖北无声地集结了,他们分乘几辆闷罐火车,隆隆地踏上了未知的旅途,一连几天几夜地行进让战士们都已经陷入了麻木,七狗小柳子只是从车厢顶那巴掌大的通风口看到,那亮晶晶的北极星就在前面,他们这是一直在向北,向北,向北!
天气越来越冷,当火车进入到山海关时,所有42军的战士已经冻得牙关紧咬,当他们在哈尔滨老站走出火车时,每个人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这近十天的车马奔波,好象已经让人们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们在哈尔滨又一次与125、126两师汇合了,他们比124师早到了两天,只有155师抢劫了踪影,后来七狗才知道,他们已经调拔给了铁道兵团,全师都变成了筑路的工兵。
吴瑞林司令在哈尔滨江桥畔集结了所有42军的将士们,半月未见的司令员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的腰身已经不再挺拔,那条伤腿也瘸得更加厉害,司令员讲话的第一句就让整个42军陷入了震惊,吴瑞林司令员沉声说道:“同志们,我们要转为军垦部队了!不再参加战斗!”
所有人都在惊讶中被震得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觑着,一时全场鸦雀无声,好一会儿,嗡嗡的议论在所有人里开始漫延,有喜悦的,那是因为为自己终于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而高兴;有不解的,那是还没见过战场残酷真相的新兵们的躁动;有忧心冲冲的,那是为自己未来的前途而担忧,只有七狗连、红一连等老兵连大家的反映都出奇的一致,在茫然若失的不安中,大家都不知所措的呆了,怔了。
七狗此时的心情最为复杂,这多年中,他在这场战争中几乎失去了一切,导师、爱人、搭档和自己健康的躯体,所以他已经又一次在失落的心情里感动了麻木,他费劲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环顾周围,大多数人的神态此时该与他相同吧,他看到了张大炮与小柳子丘顺的张口结舌,可是也有大头和三皮等人的兴奋,尤其是三皮,他在沾沾自喜地眯着眼睛笑,大概是他已经隐约看到了他与刘芹在这和平的年代里的幸福生活吧,这一切都让七狗茫然,所以以后吴瑞林司令员的讲话他一句也没再听得,就在这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不同反响中,42军转业的誓师大会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随后的日程更让人揪心,所有的军事装备除了一连保留的警卫用枪外,全部上缴了,所有懂机械的解放战士又被重新集合,编成了一个机械团,王成这小子为了能留在连队,死活不承认自己是驾驶兵才逃过了这一关;小柳子费劲所有心力,才保留了他的狙击步枪,那支曾经叱咤风云,现在已经破旧不堪的他的心爱宝贝。
又是一天一夜的火车,这回是向东,在密山,这个山林茂盛、了无人迹的小县运木车站里,七狗连下了火车,好在此时他们已经穿上了冬装,但这原始森林扑面而来的早春的寒气还是让他们的躯体开始了颤抖。他们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这就是他们以后要战斗与生活的地方,可这时的荒凉与原始让所有人那沾沾自喜的好奇马上就消退了,可他们内心清楚知道,从这以后,他们就是军垦战士了!军垦,这表明,此后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七狗连的疯狂战斗与拼命,和平的时代已经到来,七狗连,用张大炮的话来说,已经解甲归田了,就要展开新的生活,尽管这是已经戎马倥偬多年的七狗连上上下下曾经向往的生活。
于是,在密山,那支铁血疯狂的钢铁连队,就这样消失了!因为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战斗了,因为他们的枪此时已经换成了犁杖,那些曾经稳定地射击的神枪手们,也已经被手里的锹锄,迅速磨粗了手掌,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老乡,也许只有在劳动的间隙里,大家才会时不时想一下,自己曾经辗转鏖战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光。
七十三章:归来
现在,七狗连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他们一时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天堂,耳边不再有轰鸣的重炮的吼叫,也不再担心那横飞的流弹,眼中的血腥看不到了,那浓浓的战场上的尸臭味也离他们而去,条件多少得到了改善,最少有了一阶段的按时按点的一日三餐,这让七狗连这些百死余生的家伙们,有了恍如隔世的心境。刚开始的时候,早上一觉醒来,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摸不到了自己爱若性命的钢枪,都一惊一咋的吓了一跳,可慢慢的习惯以后,也就正常了,只是大家经常要提醒自己,在这血肉横飞的战争里,我,可能已经熬过来了!
重武器上缴了,费了心机保留下来的一些珍贵武器如小柳子的狙击步枪时间长了也就没了他的意义,战士们闲聊的时候多了,慢慢的,大家都以一种过去时的语调开始叙述他们那一次次的死战,不无吹嘘的意思。其实,除了他那亲如兄弟的几个“死党”,跟着七狗历尽十余年战斗的老兵一个都没有了。这让七狗眼见着老瓜、李良等半路跟上七狗连的“老战士”们在湖天海地的夸着自己的英勇,只能摇头苦笑,小柳子与三皮对视一眼,咕哝了一句:“看来,真的结束了!”
是啊,战争真的结束了!马儿,该归南山了,这些忠诚勇悍的战狗呢?
现在,整个四十二军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成为了严峻的自然条件,虎林的深山密林中,豺狼横行,周围的原始平原上,沼泽密布,到处都是死亡的陷阱,刚到的冬末还好些,春雪刚到,这些大自然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非战斗减员不断发生,四个传令兵被恶狼所吞噬,上面结了一层浮冰的大酱缸(沼泽)一个星期内就夺去了七八个新兵的生命,这些在死海里逃生的战士的死,让每一个四十二军的战士们,都感到了一阵阵寒意,大家的心事,开始重了起来。
人心开始动荡,在这当口,军政治委员刘清全政委却病倒了,那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疾病一下子击倒了这个顽强的老兵,他大口大口的咳嗽,而且带着血丝,不时晕倒,头痛得更是厉害,“痨病”!这粗浅的判断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消息在军部不胫而走,终于惊动了麻木状态中的吴瑞林司令员。
吴瑞林司令员的麻木不是一天两天了,哈尔滨老站给全军动员后,他的人一下就被抽空了,就如同七狗当年失去了他的至爱恋人文秀一样,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空虚,这是一个老战士眼见到自己忽然失去了奋斗目标的精神真空的反映,而当前军里的一切重担,都压到了刘清全政委的肩上,直到他的政治委员累倒,这大大的震惊了吴瑞林司令员,他脸色铁青着第一次出现在了军指挥部,尽管这里已经变成了会议室。
“不惜一切代价,想法子,让政委活过来!”司令员一字一顿,咬着牙下达了命令,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中,开始有一点骚动,但随后众师长团长们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欣喜,必竟,这个四十二军的主心骨又一次活了过来,这比什么都应该让人兴奋,可眼前的事情,又让人心里发寒,痨病,这个老百姓口中的死神,哪是那么好医治。
刚刚提拔的师政治部主任赖文星清了清嗓子,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身份,不错,就是那个在丰台战役中与七狗连发生了磨擦的赖部长,这个在战争中碌碌无为的人,现在在和平的生产情况下,却有了如鱼得水的环境,善于汇报、精于总结与心机的灵活,让他成为了全军升迁最快的一位“新贵”。现在,他认为自己是打破这个沉默局面的“最佳人选”了,他说:“首先,欢迎军长回来主持工作,我代表军政治部补充一下军长的部署。。。。。。”
“不用你补充!”一声断喝,吴瑞林司令员粗暴地打断了赖主任精心而得体的下文,接着,司令员在怒吼了:“现在不打仗了是吧,可是政委的病要按主攻任务给我完成,补充个屁,谁能治好政委的病,就是四十二军的功臣!”
这一下,会场上鸦雀无声了,赖文星主任也哑了火,尴尬的直喝水,司令员的眼睛象机枪一样扫射开了他的这些个爱将们!没人敢回视,吴瑞林司令员,就以这样一个雷霆万钧的态度,回来了!
不自觉间,众师团长们的身躯又开始挺了起来,直直的一排让人恍呼间又回到了那些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所不同的只是战争时的破衣烂裳换成了今天的制服笔挺罢了,赖主任惊奇的把送到嘴边的茶都忘记了喝,边上的参谋们都在惊奇着,已经被这天翻地覆的一幕惊呆了,难道只一句蛮横的怒吼,就唤回了这些个满不在乎的家伙们的魂?可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这就是主心骨,四十二军的灵魂,他与它,司令员与军魂,终于又回来了!
“王道全!”司令员的声音已经不高了,可是王道全仍是全身一激灵,直直的挺立了起来,一个笔直的立正,大气不敢出一口,这让边上的赖文星主任感慨万千,他心里嘀咕着:“这真是见鬼了,平时对我爱理不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王道全,终于也开始上茬了!这是怎么了?”
“你有什么意见?”吴瑞林司令员的语调降了下来,甚至都没看王道全一眼,这就象无数次的主攻前的布置会一样,他已经把自己最信赖的部队――124师推到了风口浪尖,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主攻部队的命令,只不过要王道全说出来而已,这个老调的惯例让所有的曾经的战斗人员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王道全浑身的血都充上了脑袋,他大吼了一声:“保证完成任务!”声音之大,吓了所有人一跳,可能也是巧合,玻璃上的一大块冰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