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做事无法无天,赵平原是领教过的,但他不明白刘放吾怎么也肯把哑巴这么个烫手山芋留在团里,听到这里才多少有点醒悟过来:管他娘的以前干过什么,能杀日本人的就是好兵,当官的用了自然不亏。再说了,打仗打到今天也没见过军部的哪位爷下来体恤一番,十万远征军放在哪里都是人山人海了,他们又哪来闲工夫注意113团区区一个小兵?
直到跟哑巴搭档,赵平原才发现刘放吾恐怕是有先见之明的,他留下来的绝不是什么麻烦,而是如今113团不折不扣的救星。
正如张跛子所说的,那确实是个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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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山里的蚊子个个大的能炒菜,许多护士都因为瘙痒难当而挠破了脸蛋,但在哑巴拔来几把艾蒿,并让她们把挤出的汁液涂在身上后,恼人的“嗡嗡”声就再也没有响起在周围过。跟那些千恩万谢的姐妹不同,乔小颖一直在冷眼看着赵平原——后者正在费劲心机地跟哑巴沟通,偶尔冒出几句自欺欺人的“苗语”,让她忍不住怀疑这人的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赵平原确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自从哑巴在他脚前的草丛里猛然拎出一条烙铁头,用指甲一剔一划,挖出蛇胆吞掉,他就开始怀疑这个苗家汉子哪里多长了一双眼。哑巴见他吃惊,就手把手地教他捕蛇,怎么捏七寸,怎么拎着尾巴抖散骨节、让蛇暂时动弹不了,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配合着手势,语速很快,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老猫说,哑巴看得惯一个人才会跟他说话,这不免让赵平原有点受宠若惊。
第五章 殊途(12)
在被叫去跟哑巴之前,赵平原根本不知道老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山道上走了半天,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下一个绊子绊倒老猫,闷声不响上去就捶。等附近的1连士兵听到动静举枪赶来,两人都是一脸血,也都若无其事地说闹着玩。老猫被开头几下干花了鼻子,赵平原下手又黑又狠,简直像在对付日本人;而赵平原也就只占到了偷袭的便宜,老猫一还手就把形势轻松扭转,他那看上去干干巴巴的身躯所爆发出的力量完全就是不成比例的,技巧方面的老辣更是犹如牛刀宰鸡,只一个别肘就卸脱了对方的右膀。
“殴打长官是要吃枪子的。”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老猫慢吞吞地说。
“上次在仁安羌,你弄我一下我就倒了,就一直想试试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赵平原回答得很油滑,“凭我俩的关系,这哪里算是打架嘛!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你玩。”
“我俩有个屁的关系!”老猫很有点救了白眼狼的感叹,抬手扶起他软绵绵的那条膀子,左右转了转,一个前推。
赵平原倒抽一口凉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接好的臂膀,瞅着老猫笑。突然从身后搭上肩膀的手掌,让他带着点愕然地转头,黝黑精壮的哑巴正比着大拇指,瞥向老猫的目光中也满是笑意。
老猫没想到这两个宝货会同样乐于见到自己吃瘪,一时只能苦笑。在他看来,赵平原刚才的表现多少有点令人失望,即使自己早在脚步声中听出异样,有意让了先手。
打枪脱靶,徒手格斗也不行,这小子该怎么办才好?老猫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野人山再次展露狰狞面目,距离植物食人风波还不到半天。哑巴虽然调到了开路的位置,但毕竟不能面面俱到,等他发现几名士兵满脸紫涨地倒在山溪边,不由得高声大叫起来,拍着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愤怒。
他早就向老猫提醒过喝水的问题,瘴毒看不见摸不着,不是非得从鼻子里进才要人命的,要数深山老林里第一个要提防的东西。显然是其他人并没把老猫的话放在心里,一眼看见那么干净的山溪,就放下了该有的警惕性。
没有谁再敢于去碰一碰清晰诱人的溪水了,意识到可能会活活渴死在这片大山里的人们起了骚动,但没多久又平息下来。哑巴找到的安全水源,是一小潭浑得看不见底的黄泥汤,大概是雨水的沉积,几只山蛙在潭边叫得正欢。肮脏显然已不再是什么问题,看着哑巴喝下几大口水仍旧安然无恙,一只只水壶很快被灌满,许多人看着满手的泥沙、满眼的污秽,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哭。
天擦黑后,队伍已深入山区数十里,就地宿营的命令逐级传达下来。士兵们砍来树枝和芭蕉叶,搭起一个个简易窝棚,有些索性就在山岩下铺开毯子,睡在了地上。哑巴带着赵平原走在宿营区,看也不看地一路踹过去,把那些懒得搭窝的家伙赶起身,并丢给他们一些野生蒜苔。
野人山的蚂蝗同样大得离谱,赵平原就在脖子上拍下过一条足有四五寸长的不速之客,红头黑身,让人一看就寒毛倒竖。哑巴知道大蒜的刺激性气味是唯一能让它们却步的东西,可如今几个严重减员的炊事班已经合并,被团部直属借过来的头号掌柜张跛子整天白眼看人,根本不愿意从少得可怜的存粮里,拿出哪怕是半点东西来供他糟蹋。
好在山里的薤白不少,哑巴带着赵平原钻了半天林子,总算是挖回了足够消耗的份量。比起艾蒿,薤白的味道无疑要难闻上许多倍,几名护士都捧着大把球茎一脸犹豫,只不过在见到哑巴拖来的死猴子,很快被蚂蝗爬得密密麻麻一层黑红后,她们都开始争先恐后的捣碎薤白,往裤脚、衣袖、领口等每一块觉得必要的地方涂抹。
医护队住的窝棚得算是所有人当中最宽敞舒适的,姑娘们自然不需要为搭建过程发愁,男兵早就干好了一切,附近还特意安排了岗哨。点火烧掉了猴尸,哑巴又围着营地转了一圈,挥手示意赵平原可以去睡了,自己则拎着枪扬长而去。
到了老猫的棚子边上,哑巴摸出半块黑黝黝的药饼,在嘴里嚼碎,和了水,喷在周围地面上。看着合身睡在窝棚门口并打着鼾的1连连头,这苗人默立了许久,唇边猩红的药汁让他看上去仿佛厉鬼,但这一刻,他的目光却温驯如羔羊。
午夜的大山终于从沉寂中苏醒过来,阵风不断拂过林海,逐渐频繁起来的野兽吼叫仿佛在宣告着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许多士兵都睡不着,残酷莫测的自然环境,让他们觉得所经历的就像是场噩梦——刚从战场上脱出,却又要面对另一种凶险,而这,还仅仅是进山的第一天。
当那声饱含着难以形容的狂暴和凶戾的咆哮,像经过深邃洞穴回荡般隆隆震响在山谷后,所有的声息都一下子沉寂了,就连最渺小的爬虫都不再发出低鸣。
宿营地不远的一株大树上,哑巴霍地昂起头,猿猴一样攀到栖身的枝桠前端,远眺莽莽大山深处,嘴唇无声而剧烈地哆嗦起来。与此同时,营地另一边的某个窝棚前,赵平原也同样在默然远眺,只不过他看的是山脚方向。
那里刚有束细微到几乎无法分辨的亮光,在林海之中,一划而灭。
第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1)
第55师团派出的突击队全员383人,相当于两个步兵中队,军械配备清一色日本制造,钢盔亮得泛光。几个没随难民潮去往印度的本地人,自告奋勇带着这支部队进山,在指出中国军队所走的方向之后,很快就被匕首捅死,血淋淋地抛在山路边。
其实中野太郎并不担心突击队的行踪会被泄密,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几个缅甸人没有用了而已——任何没用的东西都不该存留在世上,包括这些劣等愚昧的家伙。
经过一夜休整,天色刚一放亮,中野太郎便下令作好行军准备,并冷冷查问昨晚是谁打亮了手电。
最终站出来的是个年轻到有些稚嫩的卫生员,名叫渡边浩,他解释是替哨兵救治竹签刺穿的小腿,才开了手电。由于害怕,他本就尖细的嗓音更是偏向了女性声线,脸庞在士兵们的低笑声中迅速变得通红。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筛选,混进这支队伍的,如果下次再做出这种向*人报信的举动,我会把你和那支手电一起埋在山里。我保证你在日本的家人,等到的是逃兵证明,而绝不是阵亡通知书。”
中野太郎没有因为年龄的关系,而对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仁慈,这位军中有名的屠夫在说话时所特有的阴鸷眼神,逼得包括卫生员在内的许多兵都低下头去,“至于你们,我想说的是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只有六十分钟,所以把握好你们的每一分钟,在咬住*人尾巴之前,我不会给你们太多时间喘气。”
士兵们默默地拿出铁皮罐头和行军水壶,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进山之前他们已经作好了所有充足的准备,无论是补给还是心理。眼前的林海虽然深远莫测,但中野太郎无疑是最优秀的舵手,没有人担心迷途的问题。
*军一路留下的痕迹仿佛刺刀上的苍蝇那么明显,追踪并不是什么难事。开始行军后,中野太郎依旧压在前哨位置,边走边看,从植物到地势,从远山到近林。路边倒卧的一具尸体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穿着筒裙的缅甸男人,已经浑浊的虹膜上嗡嗡地爬着苍蝇,僵硬蜷曲的躯干让他看上去比一只猴子大不了多少。
注意到死者口鼻边乌黑干涸的血渍,中野太郎的脸色变了。
驱蚊药水在进山之前就已经发放完毕,他也一再强调过深山虫蚁的危害性,不让士兵们忽视任何一个安全细节。但可怕的流行疫病却不是有限防护就能够全然拒之门外的,眼前这个倒霉鬼怎么看都是登革热的典型传染者,像鸟爪一样勾着的手脚证明他生前曾有过剧烈的抽筋,而口鼻出血则是更加明显的致命症状。
从这一刻起,他并不情愿地意识到,脚下这条崎岖的山路,并不仅仅通向那个113团所在,还可能直达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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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进山第四天,高大壮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树冠枝叶遮成的天,第二样是担架前端那兵挺拔的脊背,第三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