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的罗姆酒、发光的马德拉葡萄酒、皮尔彭特·摩根种植园的雪茄烟和耶路撒冷近郊产的橙子。这就是敖德萨海滨飞沫四溅的拍岸浪冲上岸来的奇珍异馐,这就是敖德萨的乞丐有时能在犹太人的喜筵上讨到的东西。这回他们在特沃伊拉·克里克的喜筵上讨到了牙买加罗姆酒。这帮犹太乞丐,活像犹太教禁食的猪猡,灌饱了罗姆酒后,死命地敲起叫花棒来,声震屋宇。埃赫巴乌姆解开坎肩,眯细着眼环顾了一圈觥筹交错的场面,美滋滋地打了个饱嗝。乐队演奏着礼乐。乐声很像师团检阅时奏的乐曲。除了这种礼乐,其他什么也不奏。强徒们紧挨在一起坐着,因有外人在场,起初他们都很拘谨,后来就放松了。列瓦·卡察普举起伏特加酒,把酒瓶在他情妇头上砸得粉碎。莫尼亚·阿尔季列里斯特拔出枪来,朝天开枪。然而这还不是狂热的顶点,顶点是在宾客们按古老的习俗向新人馈赠礼品时才达到。犹太教会堂的沙玛什们纷纷跳上餐桌,在激昂的礼乐声下,一一报出收到的礼金——卢布和银匙的数量。这时,与国王称兄道弟的朋友们开始摆阔,要让人看看贵族血统何等不同凡响,莫尔达万卡区骑士风度怎样不减当年。他们以漫不经心的手势把金币、嵌宝戒指、珊瑚串扔到银托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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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3)
他们,莫尔达万卡区的贵族们,穿着深红的紧身坎肩,肩上披着棕红色的外套,肥胖的腿都快把天蓝色的皮靴撑破了,强徒们一个个挺直身子,腆出肚皮,合着乐曲的节拍,击着掌,大呼“苦啊”,把鲜花扔向新娘,而她,别尼亚·克里克的姐姐,国王的姐姐,因病而畸形了的粗脖子、鼓眼珠的年届四十的特沃伊拉,则和一个孱弱的大男孩并排坐在堆得像山一般高的垫子上,那个大男孩是埃赫巴乌姆出钱买来的。他已愁得神志麻木。
赠礼仪式行将结束,沙玛什们的喉咙喊哑了,大提琴和小提琴也都荒腔走板,合不上拍子了。突然间,院场上空飘来了淡淡的焦煳味。
“别尼亚,”克里克老爹说。他是个赶马车跑远路的老脚夫,在他那个行当里,他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别尼亚,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吗?我觉得咱家的烟炱烧起来了……”
“爹,”国王对醉醺醺的父亲说,“您老喝您的酒,吃您的菜,别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
克里克老爹照儿子的话做了。他吃着菜,喝着酒。可是一团团烟越来越刺鼻。天边泛出了红光。蓦地里一条细细的火舌好似一把长剑直刺天空。男客们都站起身来嗅着空气,他们的婆娘则尖声叫了起来。这时强徒们彼此使着眼色。只有别尼亚一个人未加理会,显得很丧气的样子。
“一惊一乍的,别把喜事给搅了,”他大声说,“我请求你们尽管喝酒,吃菜……”
可就在这个时候,暮色初合时来过院场的那个年轻人又来了。
“国王,”他说,“我有两句话要跟您讲……”
“那就讲吧,”国王回答说,“你肚子里总装着两句话……”
“国王,”谁也不认识的年轻人嘻嘻地笑着说,“真可笑,警察段像根蜡烛一样烧了起来……”
小铺老板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强徒们吃吃地冷笑着。六十岁的玛妮娅,斯洛鲍德卡区土匪的女头目,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唿哨,其声之响,震得她的几个邻座身子都晃了。
“玛妮娅,您这会儿可不是在带领哥儿们打家劫舍,”别尼亚训斥她说,“冷静点儿,玛妮娅……”
带来这个惊人消息的年轻人,仍止不住在笑。
“警察段出动了四十名警察,”他翕动着下颚,说,“前来搜捕;可他们刚走出十五步,火就烧起来了……愿意的话,快跑去看……”
可是别尼亚不许吃喜酒的客人跑去观火。他带了两个哥儿们去了。整个警察段火势熊熊。好些警察扭着屁股,在浓烟滚滚的楼梯上奔跑,把箱子从窗口往外扔。在一片忙乱中,在押的犯人们四散逃跑。消防队员们十分卖力,可是近处的消火栓全都放不出水来。警察段长——就是要放三把火的那个新任段长,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劲儿地咬着钻进嘴里的唇髭。这位新官呆若木鸡地站着。别尼亚走过段长身旁,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给大人请安,”别尼亚满怀同情地说。“对此不幸您有什么要说。这太可怕了……”
警察段长直愣愣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吧嗒着嘴皮子,说:
“唉——呀——呀……”
…………
别尼亚回到家里时,院场上的灯火已经熄掉,天际已经显现出一抹晨曦。席罢客散,乐师们把头埋在大提琴的把手上打瞌睡。只有特沃伊拉一个人不打算睡觉。她用双手把胆战心惊的新郎推向他俩洞房的门口,饧着一双春意荡漾的眼睛睨视着他,那模样活像一只把老鼠叼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住品味的雌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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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引号的公正(1)
我此生先后与两人打过交道,第一个是别尼亚·克里克,第二个是柳布卡·什奈魏斯。“打过交道”这样的字眼,你们理解得了吗?你们能吃透这类字眼的真味儿吗?谢尔盖·乌托茨金要是走上这条路,岂止一个死字。我这回没有与他照面儿,所以我活着。他如今作为一尊铜像,高踞全城之上。他,乌托茨金,红发,灰眼。所有的人势必在他的两条铜腿间来来往往。
……不该把话头引到岔路上去。即使岔路上金合欢鲜花怒放,栗子成熟待摘。言归正传。先谈跟别尼亚的事,后说跟柳布卡·什奈魏斯的事。待两事谈罢,就缄口不言了。大伙都说,该画句号的地方就得画上句号。
……我当了经纪人。自打当上敖德萨的经纪人后,我绿叶绽放,生养了一帮下一代。身负家室之累,我总觉自己命运不济。原因何在?在竞争。否则的话,我才不会朝这个“公正”擤鼻涕呢。我手掌心里没有掖着任何一个行业。在我面前的是空气。空气亮闪闪的,像日光下的海洋,很美,然而空无一物。下一代要吃饭。我有七个下一代,加上我的老婆,一共八个。我不会朝“公正”擤鼻涕。不,是“公正”朝我擤鼻涕。原因何在?原因在竞争。
合作社取名“公正”。关于这个合作社,没有一句坏话可说。只有昧了良心的人才会讲坏它。合作社有六位股东,“Primo de Primo”,而且都是本行业的专家。他们店内商品丰富,应有尽有,还派驻有一名岗警,名叫莫嘉·戈洛夫科夫斯基。还要什么?看来没有什么可以再要的了。这桩买卖是“公正”的会计挑我干的。凭良心说,这是桩没有欺诈的买卖,是桩万无一失的买卖。我用衣服刷子将我的身体刷净,便带着这副身子去见别尼亚。可国王装作没有看见我的身子。于是我咳嗽一声,说:
“别尼亚,到时候了。”
国王坐在凉台上吃下酒菜。旁有一瓶长颈瓶伏特加酒和又粗又短的雪茄烟,他妻子挺着个大肚子,已有七个月或者八个月的身孕,究竟几个月,我说不上。凉台四周一派自然景色和野生葡萄。
“别尼亚,到时候了,”我说。
“什么时候动手?”他问我。
“既然国王垂询,”我回答国王说,“在下自当直抒己见。在下认为最好的时间是礼拜六到礼拜天的晚间。顺便说一句,那时站岗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嘉·戈洛夫科夫斯基。非假日也不是不行,然而何苦把一桩神不知鬼不觉的买卖闹得满城风雨呢?”
这是我的看法。国王的妻子也同意我的看法。
“宝贝,”这时别尼亚对她说,“我要你到沙发床上去歇一会儿。”
然后他用手指慢吞吞地撕下雪茄烟上的金色套圈,转过头来问弗罗伊姆·格拉奇说:
“格拉奇,告诉我,我们在礼拜六动手好,还是不要在礼拜六动手好?”
然而弗罗伊姆·格拉奇是个在肚子里做文章的人。他红发,独眼。他从来不肯率直地回答人家。
“您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他说,“去礼拜六信贷互助协会吗……”
格拉奇做出一副他不会再讲任何话了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将他唯一的一只眼睛弥望着凉台的最远端。
“很好,”别尼亚·克里克理解了他的意思,“格拉奇,你记下来,礼拜六提醒我去给楚杰奇基斯跑一趟。”国王对我说:“楚杰奇基斯,您请回府吧,礼拜六晚上我兴许会去‘公正’的。您已得到我的回话,楚杰奇基斯,请便吧。”
国王话很少,讲得很客气。这反而镇得住人,从来没有人敢反问他一句。我走出院子,沿着医院街行去,拐到了斯捷潘街,然后站停下来,掂量别尼亚的话。我反复琢磨,将那几句话用我的门牙嚼之又嚼,发觉这全然不是我所需要的回话。
“兴许,”国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慢吞吞地撕下雪茄烟上的金色套圈。国王话很少,讲得很客气。然而谁能领会国王寥寥数语的意思?这个兴许究竟是兴许会去,还是兴许不会去?模棱两可,而两可之间关系到的是一笔五千卢布的回扣能否到手。我除了两头母牛之外,我养这两头母牛是供自己不时之需的,我家还有九张嘴,九张嘴都要吃。谁给我权利去冒这个风险?“公正”的会计找过我后,会不会又去找彭采利曼?而彭采利曼又会不会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科利亚·什季弗特?科利亚可是个性子急得无以复加的人。国王的回话像巨石一般堵住了饥饿觅食之路,而饥饿由于有九个肚子嗷嗷待哺就越发加剧了。闲话少说,我悄悄地把这桩买卖跟彭采利曼通了个气。我走出科利亚家的那一刻,正巧遇上他来到科利亚家。天气炎热,他满头大汗。我对他说:“彭采利曼,您悠着点儿。您急煎煎的,白忙,流了那么多汗,白流。这口饭,我在吃。用德国人的话说:‘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