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方案专家组业已通过,工程预算也经审计完成,朝廷立即批复,经费都拨了一批下来,施工队都陆续进场开工了,事情是板上钉了钉,不应该再有什么变数了,可到最后还是发生了意外,因为袁崇焕来事儿了。
袁崇焕在《明史》里是个“忠肝义胆”的“光辉形象”,但其实他却很会玩阴的,他跳出来反对不说还把黑状告到内阁首辅叶向高那里,所以这才有了孙大学士手里的那份上访材料。
袁崇焕告状的材料里说,王在晋不顾众人反对独断专行,耗资百万去修“八里铺重城”,结果是“群议哄然”。'6'
实际情况是“群议”自然没有错的,但“哄然”却并不代表反对,只能说明讨论很热烈,具体形式多种多样,声援的、出主意的、赞赏的、嘉许的各有不同。
先有户科周希令提出与王在晋类似的计划'7',他提出可由中前所入海口筑一边城到黄土岭,城墙约有十七里,算是出主意的。不过,此城造价颇高,估计是用了钢筋混凝土,十七里要四五百万(王在晋的三十七里才93万)。
此后兵科沈应时又复议他们二人的方案'8',说两个都不错,算是声援的。
接下来兵科赖良佐又提出,可先修王在晋所提议的八里铺,等完成以后再修周希令的'9'。(果然是兵科的,军事上倒是有双保险,可惜缺乏经济头脑)
天启对王在晋的方案批注是“着该部议行”'10',所谓“该部”就是兵部,此时兵部尚书张鹤鸣就在山海关,他和蓟辽总督王象乾也都赞同王在晋的提议'11'。
总结:
在明晰了八里铺重城计划出炉的来龙去脉以后,其实也就能够理解《明史》在叙述这段历史时大肆篡改、删减的良苦用心了。
《明史》的思路就是用杜撰出的低级错误(王在晋被问得哑口无言的那个)来证明八里铺重城计划有问题,以这个问题,来填补修筑重城的真实原因被掐掉后的真空,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给袁崇焕,找个合适的理由来反对修建八里铺重城,或者说以此来反衬袁崇焕的正确。
说得这么绕,好像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袁崇焕的反对根本没有道理,所以需要找些说辞来搪塞(有道理就不会编造谎言来粉饰,而被戳穿的谎言本身即是其没道理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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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朝辽事实录》卷九《明熹宗实录》卷二十二】
'2'【《三朝辽事实录》卷九《明熹宗实录》卷二十二“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昔武侯云地势兵者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奴有战地,而我无守地。”】
'3'【《三朝辽事实录》卷九《明熹宗实录》卷二十二王在晋题关门形势疏:“……臣与同事诸臣谋之,有欲筑敌楼,先居高山、高岭者。夫敌楼孤峙,能击远不能击近,倘为贼所乘,则益助其凭高博击,而我失其所控御矣。有为再筑边城从芝麻湾起,或从八里铺起者,约长三十里,北绕山,南至海,一片石统归总括,角山及欢喜岭悉入包罗。如此关门可恃为悍蔽。”】
'4'【《三朝辽事实录》卷九】
'5'【《崇祯长编》卷十三兵部尚书王在晋言:“……科臣周希令议费四五百万金以固金汤,而科臣沈应时亦亟议筑起边城为山海屏蔽,臣核道、镇估工计费,谓湏银百万,盖并造衙舍、筑铳台、建营房之费尽入估数。”】
'6'【《崇祯长编》卷十三原任大学士孙承宗疏辩:“……适缺辽东经略,推侍郎王在晋以往。及在晋抵任,属道袁崇焕及两赞司移书故辅叶向高,言在晋去关八里以一百万之费,筑二十里重城,群议哄然,欲臣抵关一阅。”】
'7'【《三朝辽事实录》卷九户科周希令题称:“……莫若从中前所海口直接蓟镇黄土岭止,依山修筑,计工仅十七里”】
'8'【《三朝辽事实录》卷九兵科沈应时题称:“欲恃山海关为正边,比如经臣王在晋议。或从芝麻湾、或从八里铺筑边城……又如同官周希令疏:要从中前所筑起直接黄土岭尤为详密周备。”】
'9'【《三朝辽事实录》卷九兵科赖良佐题称:“经臣议从三道关筑一边墙……待来年内城工毕,再集班军于中前所筑一边城,再添一重锁钥。大都采取职同官沈应时、周希令两臣之言,而兼用之。”】
'10'【《三朝辽事实录》卷九奉圣旨:“封疆事重,卿还悉心筹划防御,余着该部议行。”】
'11'【《三朝辽事实录》卷九视师尚书张鹤鸣题称:“……近经臣王在晋与督臣王象乾议在八里庄东筑城,尤为桑土至计。”】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章 大能们为何会出错
先前,三位后世研究者,经过冥思苦想,给了出各种各样非常有创意理由,可惜都没能说对,其中金大侠和当年明月这二位,出错的原因,主要是他们的史料阅读量不够。
金大侠的叙述里,甚至连孙承宗与王在晋那段载入史册(明史)的掐架都没有提到。由此可见,金大侠在写《袁崇焕评传》之时,只看了《明史袁崇焕传》,并没有同时参阅《明史孙承宗传》,其参阅的史料确实太局限了,连《明史》都没有看全。金大侠在这种情况下,洋洋洒洒写出的“评传”,不出错恐怕很难。
当年明月较之金大侠,稍微好点,他的叙述中提到了《明史孙承宗传》,可是他书后的引用目录中,却没有《三朝辽事实录》,另外那篇王在晋的“题关门形势疏”在他的叙述中也没有丝毫的提及,可见他对《明熹宗实录》中的内容也未曾有过深入的研究,所以出错也不意外。
综上所述,金大侠和当年明月,之所以轻信《明史》,就是因为阅读的史料,极为有限,因而导致了谬误。
不过,阎老先生却跟他们截然不同,阎老先生的史料阅读面很广,以上提到的什么《三朝辽事实录》、《明熹宗实录》、“题关门形势疏”这些内容,他老人家不仅有参阅,而且还有一番“精深”的研究。
可是,既然阎会长“精深”的研究了一番,那为啥也出了错呢?关于这个问题,我等草根只能说,大概是因为阎会长研究过头的了吧……之所以这么说阎会长,那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叙述中,甚至对史料本身的真实性,都提出了质疑,和先前二位史料都没读全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其实,我等草根当初对阎会长敢于提出质疑还是很钦佩的,毕竟他老人家敢于挑战史料,足见功力深厚啊,而后来熟悉了这段历史之后,对于阎会长此举就只能说折服了,折服的原因,不是他老人家真的能质疑史料,而是阎会长的说辞,最终彻底的否定了他自己的质疑。
阎老先生提出,王在晋申请修建八里铺重城后,其实并没有被天启批准,因此他质疑王在晋抄录的上谕有问题。阎老师原文如下:
“王在晋既无远略、又无胆识,既无兵略、又无智慧。他主张在山海关外,再筑边城、兴修重城。
其一,再筑边城。从芝麻湾(止锚湾)或八里铺起,再筑一边墙,约长30里,北绕山,南至海,把关外一片石、角山及欢喜岭等包罗在内。使之关外有关,墙外有墙,以4万人守卫,成为关门捍蔽。用人夫数万,花纹银百万。疏上,谕旨:‘封疆事重,还悉心筹画,以计万全。’王在晋的《三朝辽事实录》对‘圣旨’的记载,却为‘着该部议行’。以上两者,颇有出入。事实上王在晋的这条奏疏,既未谕准,也未实施。”'1'
阎会长以上内容的大意是,他发现两个史料上,分别记载的“上谕”有差别,于是他就怀疑王在晋编写《三朝辽事实录》的时候,擅自篡改了天启的“上谕”,以下就是那两道略有差别的上谕:
《三朝辽事实录》——奉圣旨:封疆事重,卿还悉心筹划防御,余着该部议行。
《明熹宗实录》——上谓:封疆事重,还悉心筹划,以计万全。
其实,这两道上谕的内容区别不大,只不过《三朝辽事实录》内容多了一句“余着该部议行”,意思是让兵部商议着去办,也就是首肯的意思,但《明熹宗实录》却上没有这一句,因此阎会长质疑,这句是不是王在晋在编书的时候,私自给加上去的。
阎会长给王同学论的这个罪名着实不小,私改上谕,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在编书的时候,那也是不得了的,这王在晋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我等草根看了也很惊异,随后立马便去查证了一番,结果发现,阎会长这个质疑太脆弱了,因为王在晋的重城方案被天启批准,是有铁证的。在《明熹宗实录》里,就有一则王在晋的上疏,专门提到,天启在批准以后还拨了款,所以只要列出此奏章,立刻就可以秒杀阎会长的这个质疑,原文如下:
“在晋又再申筑城,前议于关外,由八里铺绕角山而东,傍三道关起脚,逶迤至海,计长三十七里,筑墙建台,结寨造营房,设公厅,共估九十三万,请发帑金。上许发帑金二十万,仍谕令酌节省,毋致虚糜。”'2'
在这封奏疏后明确有“上许发帑金二十万”字样,“上许”就是说天启同意,“发帑金二十万”就是拨了款,这跟“余着该部议行”是一致的,所以阎会长对《三朝辽事实录》所提出的质疑就自然不成立了。
另外,阎会长所发现的两道上谕细微的差异,也并不是王同学照抄的时候别出心裁给加的,而是因为《明熹宗实录》上没有照抄上谕原文,这才引发了差异。
《明熹宗实录》作为“实录”,其行文惯例是以极其精炼的语句简述奏章、谕旨的内容,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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