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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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女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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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还是土八路。我没敢看,只听到小日本的狂叫声和枪声。”

  我惊奇地问:

  “真是土八路,为什么总是往我们婵娟阁跑?”

  淳妤摇着脑袋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他们绝对不是嫖客。”

  我坐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经》,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如上千只苍蝇在乱飞。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我一定要亲自到一点红的苑红院,去拜访一点红,我要亲眼目睹一点红的庐山真面目。为了一探虚实,我整整做了三天准备,假如她果真如淳妤所言,我要利用我的智慧与她一决雄雌。

  我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走进一点红的苑红院,同花和老妈子都不在。我穿过大厅,直接奔向一点红的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透过玲珑剔透的根雕屏风,我看到了一点红背对着门,倒坐在床上,手里像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我敲了敲门,然后没等她回答,就推门进去了。

  一点红扭头看见是我,好象特别吃惊的样子,更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无措。她手中的东西唰的一声散在地毯上。这时,我已经走了进来。

  我看到,地上撒的是一叠照片。我故意问:

  “姐姐玩啥呢?是照片啊,这么多,我来替姐姐捡。”

  一点红不吭不哈地说:

  “原来是冰姬妹妹,你坐着,让我来捡吧。同花——给大姑娘倒茶。”

  同花没有进来,我想一点红早已把她的下人打发走了,她喊同花不过是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是我还是敏感地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男子的面孔非常熟悉,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刚毅的神态,这不是根生老爷还有谁?

  一点红麻利地把照片捡起来,放进帐子里的枕头底下。然后笑着给我倒了一杯热茶。她太美了,天蓝色的旗袍裹着幽雅的身躯,笑容如初绽的百合一样清丽无限。

  她亲切地怪着她的下人:

  “跟我的人可是老的老小的小,一用得着她们就连个人影子也抓不着,来了人还得我招待。”

  我说:

  “姐姐万不该这样客气,我来好些日子了,看看是姐姐应该的,只是有些来迟了。”

  一点红也坐下来,我们面对着面,她说:

  “妹妹可是多心了,该先看看其她几位姐姐再过来看我也不迟。你刚来不清楚,东山的老虎会吃人,西山的老虎同样也会吃人,拿根筷子有个大头小尾,何况是这种凡事纠缠不清的地方。”

  我看着她的眼睛,睫毛像蝴蝶一样扑棱扑棱拍打着翅膀,很*的心。我笑着说:

  “姐姐教训的极是,妹妹牢记在心,可今日我是特意来拜访姐姐的。”

  一点红说:

  “妹妹今日得空来看我,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福分,我这个人总是大意粗心,日后免不了劳烦妹妹,望妹妹多多体谅。”

  我说:

  “这可是高抬我了。在婵娟阁,只有姐姐体谅我,那有我去体谅姐姐的机会。我刚才看到姐姐拿的许多照片,那可都是姐姐的客人吗?姐姐真是女人中的女人,受尽恩宠万千,我以后可要多和姐姐学些待客之道。”

  一点红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连忙端起茶碗喝茶。茶碗遮住了她多半张脸。瞬间,她放下茶碗,伤感地说:

  “这些都是我家乡的亲人,可惜他们都在战争中丧生,空虚的时候拿出来,像见了面一样亲切。”

  从她诡异狡诈的情态变化上,我感到一点红确实是有一定来头的。我连忙圆场,说:

  “都是我不好,问一些无聊的话,害得姐姐伤心起来。听姐姐的口音,姐姐不是本地人吧?”

  一点红嫣然一笑:

  “妹妹真是绝顶聪明,我还真不是本地人。我原籍在东北,父亲过世以后,随母亲嫁到了瓜洲。”

  我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准备好的一枚戒指,说:

  “前日,妈妈让赵豺出去给我打了一枚金戒指,而且上面还镶了一颗珊瑚珠。我这人也真怪,是出生在穷人家的缘故吧,现在戴个戒指觉得怪沉的,我看姐姐*富贵,倒是很配戴它。我先留给姐姐,假如姐姐不喜欢,日后我再取回。”

  一点红说:

  “对于珠宝首饰我可没有兴趣,妹妹留着日后万一到了紧要关头,变卖几个小钱,也可救济自己。干咱们这一行的,也许上午还是大红大紫,下午便凋零飘落,无人理睬。”

  我还是把戒指给她放在梳妆台上。我正要离去的时候,一个小子着急地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

  “两位姑娘,大事不好了,同花她失足掉到池塘里,给……给……淹死了”

  我们俩人大吃一惊,同时站了起来。虽然是个丫头,但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点红很快恢复了平静,说:

  “真可惜,刚刚十二岁,就爱玩水,到底死到水上了。”

  我本来打算安慰一点红几句,见她没有半点悲痛之感,也怪自己多事,白白做了回准备。

  我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一点红把我送出门外,看着我下楼,并且让一个老妈子提了灯笼去送我。对于一点红的镇静,我感到非常震惊,还有她手中的那叠厚厚的照片,这关于一点红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毛骨悚然。狡猾的日本人已经布满陷阱,他们已经摸清了八路的许多根底,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心想淳妤为什么不来接我,可能又出去找根生老爷了。

  路过涓桥的时候,只见那里围着一伙人,蝉妈哭喊着同花的名字:“花儿呀——”

  我知道蝉妈的痛苦是真诚的,说不定这个同花几年以后也是一棵摇钱树,比一点红还要厉害,这么大的损失怎么会不让蝉妈伤心。

  我挤进人群,只见一件薄薄的缯萝衫下,盖着一惧小小的尸体。我掀开衣衫深感奇怪,只见同花的双目圆睁,脸面上带着恐惧,舌头已经快要咬掉了,连着一丝细筋,耷拉到唇外。

  我扭头便走,边走边想:同花怕是被人掐死后扔进水里的,要不她的舌头怎么会咬断?可又是谁把她害死的呢?害一个孩子的目的是什么?

  贞  香

  绿柳回来与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牛子说的很对,她不是我的女儿,是根生的女儿!

  现在想到这句话,觉得空泛又实在。人是不能强求一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

  我原来以为自己的一生过得比较平庸,但我错了。来日里的事情纷乱如麻,一度将我湮没。我已经拥有了一个老年人一般的滞重和冷静,甚至还有一些冷酷——牛子的死就是一个最实在的例证。

  茫茫来日,我应该怎样去治理山林,谁又能做我最忠实最可靠的帮手。

  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残忍地离我而去,我欲哭无泪……想着牛子和我一路南行的情景,心底里便生出无休止的缠绵与眷恋。他嘹亮的笛声纠缠着我放飞的心情;我想着牛子睡在我阁楼的时候,他疲劳至极,睡意粘稠的像粥一样;我想着牛子在雨夜里怅然地跑进阁楼,双眼如火炬一样燃烧着心如铁石般一样的我……可眨眼之间,他已经变成一俱僵硬发冷的尸体。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为什么还要频频回首﹖一次次回首,一次次痛惜伥然相交错。

  牛子是没成过家的人,按山林里的规矩是不能发丧的。只在山下搭了一个灵棚,洁白的灵幡在空旷的棚顶飘荡,让人看上去觉得它太孤苦太悲凉。

  牛子的母亲哀哀欲绝。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一些稀松的皮肉软耷耷地挂在上边。她的哭声绝望而幽怨,听了让人揪心一般的痛楚。

  看着牛子的母亲,有一种冰凉和痛苦骤然而至,像风一样掠遍我的全身。我有一种坠落的幻觉,我又一次谴责自己的愚蠢。看到老人的脸上爬行着愤怒与困惑,我不敢直视老人,是我亲手掐死她的儿子,割断她的希望。我在老人的面前永远有一种负罪之痛。

  我来到牛子的灵前,扑通一声跪倒。所有在场的山民们都惊谔地看着我,我的头脑里一片虚无!

  我的心中纷纷凋落着忧伤的花叶。

  所有在场的山民都狠狠地吃了一惊,他们的面部表情僵住了,就像腊月天从冰窟窿里刨出的冻鱼一样。他们一定认为我的脑子出了故障,要不怎么会下跪于一个下人的灵前,这样未免太失体统,太滑稽了。

  牛子的母亲用力剜了我一眼,这一眼又红又潮湿。人是有些龌龊与委琐,可是剜起人来,依旧锋利无比。

  我的处境现在是下风区,山民的愤恨如烟气一样,迸溅着火星,从我头顶飘移而过。他们一定想把我的躯体切割成一堆碎块。我很孤独,也很清寂,但我受不了这样的孤独与清寂,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像风一样飘远了。

  我悠悠地感到——悲痛如带着酸味的空气一样无孔不入。空气是没有重量的,可我分明感觉到了悲痛的沉重,它既沉缓又锲而不舍地缠绕着我,仿佛要把我勒索成为一张干瘪的皮囊。

  我的泪水从双眼涌出。那一刻,我曾经怀疑自己的眼泪是黑色的,要不为什么我的眼睛因眼泪的出现而漆黑一片呢!

  我强大的痛苦终于把声音挤压出身体,尖细得如同刺枪。我在牛子的灵前放肆地痛哭着,不过哭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瞬间自我过滤,可以说哭的很有分寸。然而,一种莫名的悲凉如同闪电一般在我心头飞蹿,今日敢于藐视我的人,是不是就是我明天的对手?

  丁香扭动着蛇一样的腰身,来搀扶我。她都十六岁的人了,好像从来没有转化成人形,终年是缠绵的行走,如水一样。为此,我一直不放心让她来带我的青杨,她很可能步叶儿的后尘。

  就在我被丁香扶起,停止了哭声的那一刻,牛子的棺材被抬起。笨重的木棺摇晃着,如半空中吊着的巨钟,荒芜中也浸透了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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