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淳妤想了很多天治疗我逐日清瘦的可怕疾病。这件事在一个红烛美酒相伴的夜里,彻底瓦解。这件事的成功,让我觉得淳妤确实是位谋士,与三国时的诸葛孔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天我们推杯换盏地对饮着。渐渐进入半醉半醒的状态时,互相看着对方,朦胧得就像雾里看花一般。淳妤说:
“姑娘近日越发瘦得可怜。照这样瘦下去,马上就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了。”
我自轻自贱地说:
“不治疗也罢了,瘦得只剩下白骨一堆才好呢。早死早投胎,红尘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淳妤苦笑一声说:
“哪个人活着不是苦中求乐?姑娘可是天仙一样的人儿,何不善待自己?”
我伤感地说:
“女人呢!都是昨日黄花,今日衰草。大红大紫地才能开放成几天。”
淳妤说:
“心病还得心药医,我想给姑娘寻找病根,彻底给姑娘祛除心病。”
我不想承认自己害的是一种“心病”,但想借着梯子下楼,摆出姑娘的架子,说:
“你那疥疮方子一大箩筐,我看在我身上是一个也用不上的。”
淳妤怀着一腔慈母般的柔情蜜意,噗噗地滚落了几颗晶莹的泪珠,连我这个喝得半醉的人也觉得有些脸谱化了。她说:
“即在江湖上,都是薄命人。抛开姑娘是我的主子这一层关系不说,咱也算个能说得来的人,我不想说姑娘一夜之间愁白了头,那是伍子蛋过韵关的故事。可是姑娘这么快地丢了许多肉,我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叫我不心痛。”
真不亏是佳人爱红粉、英雄爱宝剑,淳妤不但能做我的仆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能做我的知己。我说:
“家家都有通往长安的路,可我面前横了一座火焰山。依我看自己死了倒是一条正路,免得活着受罪,全身没剩二两肉。”
淳妤积在心头的灵气,在我悲痛的强大推动之下,又一次向外涌动。她手托着薄薄的下巴,思忖了一瞬间,顿时给我献上一条妙计。她说:
“姑娘的心事不就是为了那个叫根生的男人吗?自古东河撒网,为的是西河打鱼,依我看姑娘不必这样守株待兔地等下去了。”
我说: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淳妤说:
“姑娘应该早就想到,他走的那一刻就会有这个结果。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死不了就算是万幸了。”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一阵冷风袭来,我的全身就像被凉水浸泡过一般清爽。我说:
“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同样美人也无法越过英雄关。再这样下去,我宁愿去死。”
淳妤说:
“我明日自有道理,只希望姑娘早早休息,心安一些。你应该相信我,不出五日准能让姑娘见到高根生。”
听了淳妤说的话,我有一种揭密的欲望:
“那你快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样的办法?”
淳妤脸上浮起一层狡黠的雾色,小声地说:
“明天我去找蝉妈,就说盛夏酷暑百病发,我们姑娘犯了心疼病,只管消瘦,如果不及早医治,只恐怕落个金盆覆水也难收的结局。”
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凄凉起来。往往在最艰难、最绝望时,身边的人就是救星。我可怜楚楚地说:
“淳姐儿,现在在我的身边可靠的人儿只有你了,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感谢你。只要你帮我度过难关,找到根生老爷,我可以用我的后半生做抵押,好好对待你!”
淳妤说:
“姑娘都说些外道话了。姑娘现在走的是一条死胡同,何不迅速撤出,从另一条巷子钻出去?”
我沉思了好一阵子,才接过她的话头;
“话倒是可以这样说,但怎样才能钻出去,情感嘛,可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淳妤胸有成竹地说:
“明日你只管装病,别的事情一概由我处理。这事一定能成,根生老爷自找上门来的日子会马上到来。如他果真来了说明他心里有你,假如他不来,你对这种无情无义之徒又何必念念不忘?只有等你挑灯的日子了,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阳光伴着花香,迷雾一般漫过窗纱,飘忽在屋里。我的心情极不平静,淳妤已经禀报蝉妈去了。
我没有起床,我知道如果再不使用一些手段,我就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蝉妈带着一群丫头、老妈子跑着进来,如平地上刮起一阵风。她扑到我的床前,抓着我的手带着哭腔的颤音说:
“我的儿呀!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娘我都快急死了。”
我感觉到她如一头怪物一般,张牙舞爪、鳞甲森森、身硬如铁、腰肢纤细,眼睛出火、鼻孔吐烟,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这样的感觉她是蛇、蜥蜴、猫头鹰之类的恶东西。
我微微冲她笑了笑,立时转为满脸沮丧的样子,说:
“妈妈,我每年都是这样的,这病复发了。挺过去便罢,挺不过去您也不必伤心,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蝉妈脸面上立即挂着一层郁闷的色调,用双手拍打着膝盖说:
“我的老天爷,这该怎么办?难道这世上就没有治疗你这种病的药吗?”
我虚弱得有些平静地说:
“有,不过药铺里没有,在民间也许是会有的,每年都是从当地的农民手里买到,它叫根生草——”
蝉妈对着身后的随从大声喝骂:
“你们都是些死人吗?为什么还不快去告诉赵总管,让他赶紧出去找根生草。”
小丫头们正要撒丫子跑着去找赵豺,淳妤说:
“慢着,不如让赵大爷在各个大小街头贴上布告,就说我们婵娟阁的冰姬小姐命在旦夕,来献根生草的人必有重赏。”
蝉妈松了口气,说: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命在旦夕’这个词儿是我们婵娟阁的忌语,不如改为‘病情严重’。”
我说:
“好了,你们不要折腾了。为我费心费力的能有什么用?不如随我的便,倒是让我能安心一些,大家也清净。”
我说着流下两行泪水。
蝉妈的怪兽形态更加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她带着哭腔说:
“儿呀,你说的话让娘我心似油煎,你现在想吃些什么,可要说出来,娘我让厨子去做。这些日子越发瘦得可怜,你倒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死活不说一句话。硬撑不住,病倒了,才说出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把娘坑苦了。”
说了一大堆好听话,只有一句最实际,就是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就坑死她了,她终于还是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摆了摆手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很累了。”
众人都下去后,我惊奇地发现,我竟然真的哭了。把戏玩的过了头,就会把自己拖累进去。把戏虽是荒谬而虚伪的,可总是有人在拼命地玩。老人老练地玩,智者精明地玩,蠢人盲目地玩,贱人下流地玩,玩法何其多。可是一不小心就有身陷囫囵的危险。
第一天来冰姬坊的就有五、六十号郎中。其中一位自称神医的老郎中,作死作活地要为我把脉,被淳妤打了两个嘴巴子,然后指着他的鼻尖大骂:
“黄鼠狼放你妈七十二个连环屁。你的医术再高,还能比得上我们姑娘?荤油蒙了你的狗心,敢欺骗我们姑娘。”
老郎中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他的自信早就飞上九天。
第一天就这样地结束了。第二天更有高难度的病症等待着我。淳妤非要让我装得像吊死鬼一般,两只白眼珠子往上翻。我真害怕翻上一天,到了晚上下不来那就坏了。而且她还说装得越像,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我很为难,问她:
“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吗?这与活活的鲤鱼非要摔死再吃是同一个道理。”
淳妤说:
“姑娘快省事些算了。想见根生老爷,就得受罪。现在都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了,退却就等于失败。不然便是蝗虫玩鸡反被鸡吞了。再说,一点红那儿可不是好对付的。她昨天带着她的新丫鬟小怪在大厅的过道里坐了一天。”
深夜了,我们毫无睡意,还在探讨着来日的计划。
又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我也思谋着:俗话说火到猪头烂。为了见到根生老爷,我豁出去翻白眼了,翻几天都可以。只是害怕鸡飞蛋打一场空。
我从来没发现,我还有翻白眼的绝招。这回蝉妈可就如临盆的孕妇,在地上来来回回不停地打圈,她又让赵豺带了几个小子抱着写好的布告去贴,并且叮嘱千万走的远一点。
紫媚摇着扇子进来,故意嘻嘻做笑。长一声短一声地说:
“吆——,我原以为冰姬小姐是受人供奉的金菩萨,可真没想到和我一个样儿,真是黄连树下一根草,都是苦苗苗,啧啧!天爷,瞧瞧,真是快死了——”
蝉妈正在火头上,听了这席话,马上变成乌眼鸡,指着门外的老妈子们说:
“你们谁放她进来的?让她这样无端的放屁,可是狗尾巴放上三年也变不成水貂皮,她死活与你何干?别高兴的太早了,快给我撵出去。”
紫媚摇着扇子,呵呵直乐,说:
“为我生气不值得,干吗黄狗装死,要剁黑狗的尾巴呢?各烧各的香,各拜各的佛,我能管着她死吗?她死了我也吃不上煮人肉。”
蝉妈脸色都气白了,抓起一只鸡毛掸子就追着打。淳妤赶着上前拉住蝉妈,劝着说:
“都什么时候了,蝉妈还和那种人动气。她们哪个人见了我们姑娘不是如公鸡见了蜈蚣似的。凤凰总把高枝站,免得乌鸦叫几声。不理也罢了。”
大家刚静下来,一批接一批拿干草当良药的人就进来了。中午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根生老爷。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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