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装着大吃一惊的样子,说:
“啊?有这事?大妹妹没来以前这山上可是风平浪静的呀,我可什么也没听说过。以后我让小子们多加小心便是,你也犯不上和这些人生气,不值!”
我反问:
“你这是怎么说话?难道这风不平浪不静,是我兴起来的?”
栓柱见我抓住他的话把,忙开脱说:
“误会、误会,我栓柱决没有这个意思。”我摆了摆手说:“没这个意思就好。家贫穷不死人,软话杀人不眨眼,家奴犯罪、罪坐家主,依我看不拿一两个人做伐子,太太的尊严就彻底消失了,你这个管家不是落人笑柄吗?”
栓柱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说:
“太太的尊严都是自己树立起来的。即使现在有人敢糟蹋到太太头上,这又怨得了谁?再说我不是答应管了吗?假如没有其他的事,我就上山监工去了,我可没有你们母女那样闲在。”
太太一世精明,没料到落个栽林养虎,虎大伤人的下场。我咽了口恶气说:
“监工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有一件事,就是让你请个好郎中来为太太治病。太太的病再不能拖下去了。”
栓柱有些发怒,可还是换了种平和的语气说:
“大妹妹,这就怪了,太太的病不是一直请郎中看着吗?什么叫好郎中,二奎叔叔那样医术高超的郎中,在这个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你让我怎么去找?上哪里去找?你以为找个好郎中就像山鸟屙蛋一样容易吗?你的差事是伺候好太太,可不是专门找茬儿。”
我赌气走出栓柱的房间,心里闷闷的想哭。可怜太太绝代风华,却如拔了毛的凤凰一般无奈。我回到楼里,太太仍然睡着没醒。李妈和青杨小姐还有丁香一伙在玩骨牌,嘻嘻哈哈闹成一片,瓜子皮和松子皮撒了一地。见我进来,也不理会。我的心里一酸,心想这可真是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了。
我问李妈:
“太太上午醒了没有?”
李妈不耐烦地回答说:
“醒了一次,喝了半碗草药汤又睡了。你别叫醒太太,让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
我在腰里揣了一些太太这几天用了的草药渣滓,又从太太的梳妆盒里拿了几只银簪子,去找六指。六指正在石台阶下拧麻绳子,我过去时他还在自我陶醉地边拧边唱着二人台《五哥放羊》。我大喝一声:
“呔——”
他吓得一激灵,看到是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问:
“妹妹来看六哥了?”
我也笑着说:
“我是想看你,看看你脚丫子上的六个指头。怪物!”
六指说:
“脚上长六个指头又不影响寿命,假如妹妹嫁给六哥,保证让你心宽。”
我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说:
“谁要嫁你了?说不准明天娶个大马夜猴回去,那才叫活该呢。”
六指说:
“那你为了争宠不和大马夜猴打个死去活来才怪。”
我想再和他闲扯下去,他会有更不好听的说出来。还是说正事要紧。
“好了,别混说了,给你个鼻子就要上脸。我有正经事要上饮马镇,你快套好车送我去。我还赶着早早回来呢。”
六指皱了一下眉头,特别难为情地说:
“金枝儿,不是六哥不给你套车,可大总管特意交代,没有他的话,谁都不能用车。”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这样听大总管的话?我问:
“难道太太的人用车也告大总管吗?才几年的泥鳅也成龙了?六指,我真没想到,就连你也怕他。你知道太太现在一日不如一日,我看不是郎中的医术不高,干脆一些说就是有人在太太药里做了手脚。”
六指瞪大了眼睛惊叹一声:
“老天爷,竟然有这么胆大的人,太太可是我们的当家人呢!”
我把药包递给六指说:
“你看,我已经拿出了药渣,我们悄悄带到镇上的药铺,让那里的郎中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药。还有就是我们今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太太。”
六指神秘地说:
“我正愁着没办法,也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昨夜我起来喂怀孕马时,见好几个人影子进了东崖的山洞。我想可能是守夜的。但太太交代过,那是老当家住过的窑洞,别人决不可以进去,如进去就是犯了山规,那可要血溅五幡的。”
我急着问:
“难道他们就不怕血溅五幡吗?”
六指说:
“正是这样想着,我才跟了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他们留了几个人守在洞口,我只得躲在大树后。进去的人点着火把,虽然距离很远,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人却是栓柱总管与周同。”
我大惊失色。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问:
“周同不是饮马川山林的仇人吗?他怎么会来?”
六指说:
“等他们出来时,已经天麻麻亮了。我等了许久,腿肚子上被蚊子咬了五六个疙瘩,可我还是想弄个究竟。他们走的很快。栓柱说:‘怎么,这里也没有呢?’周同回答:‘肯定有!耐心些……要不还请日本人来搜吧。’看来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
听了这些话,我只感到我的脊梁凉飕飕的发麻。不管他们寻找什么,这里边绝对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阴谋。保护太太和山林是我们的使命。可我们的力量又是多么薄弱。我问:
“昨夜是谁守的夜,夜里竟然有人闯进山林,为何不用猎枪打倒他们?”
六指哭丧着脸回答:
“都是栓柱从镇子里雇来的新人守夜,谁肯负责。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医好太太。”
我说:
“这回总算说了句男人话。”
六指说:
“你和你叶儿姐姐都小看我,说我不是男人,等那一天我就做一件男人做的事,看你们还挖苦我不?”
我那是安抚他,又是在激他:
“谁挖苦你呀?”
六指说:
“算了,不和你吵了,你说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我回答:
“我说太太好像神经有毛病,神智不清,忽好忽坏,常常胡言乱语。”
我见六指还在怔怔地想什么,追赶他说:
“快套你的车吧。等你做了男人做的事,你就不是光棍了。”
六指做了个鬼脸说:
“那我就要娶你了。”
“美的你!”
刚套好车,我正要上车,六指也正要扬鞭,李妈从阁楼上跑了下来,老远就大喊着:
“金枝姑娘,你快回来。可是了不得了,太太已经醒了,吵着非要见你,把帐子都扯下来了,我们都不敢靠近。”
我对六指说:
“六哥,看来我不回去是不行了。你自己到镇上,早些回来。”
我把怀里的那包药渣递到六指的怀里,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六指的眼神之中,我找到了肯定。
我跟着李妈上了阁楼,推门进去,只见屋里乱糟糟的闹成一团,太太站在床塌之上,挥舞着揪下来的帐子,呼唤着我的名字。青杨小姐抱着太太的胳膊尖着嗓子哭着,其他的人一律躲在一边。
我赶紧上去连抱带拉,把太太摁到床上。我让芳草和丁香拿来水和梳子,开始打扮太太。青杨大小姐因刚才受了惊吓,呆呆地坐着,目光疲惫而呆板。我让丁香前把她带出去走走,别呆在这儿小心讴出病来。
梳完头,太太忽然问我:
“根生和牛子都没回来吗?”
我知道这俩个人,是太太的心病,立时心酸地回答:
“太太要好好吃药,等您的病好了,他们就都回来了。”
太太忽然又看到骨牌,吵着要玩。我吩咐小丫头们把饭拿来,先让太太吃完再玩。
太太只喝了半碗鸡血人参汤,吃了半块饼子。吃完后大家坐下来玩骨牌,太太渐渐神智清朗起来,边玩边问我:
“你娘在帐房里忙不忙?假如忙的话,明日再找个记帐的就可以了。”
我轻声回答:
“还可以,多谢太太惦记着。”
太太颤颤地说:
“前人挖井,后人吃水。你老子对山林的贡献是很大的。这些年来你们母女一直在外受罪,现在过几天安静的日子,也算是我对你们的补偿。再说我的身体越发不好,我死后这山林千万不要落到别人的手里。前船行水后船跟,假如在我的手里丢了山林,那我是不能入高家祖坟的。你们要多多帮助青杨这丫头,就算回报我的恩情了”。
太太说着就流下泪来。她根本不知道山林现在面临着改立门户的危机。邪心四起的狗奴才已经窃居山林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强作欢笑地说:
“太太只管放心养病,不要操心太多。我们已经玩了很久,太太也一定很累,不如休息一会儿倒好。太太仰在床上,我给太太念一段《诗经》,兴许太太的心情会好起来的。”
小丫头们忙着过来帮忙,扶太太、铺被子、挂软帐……谁知道太太刚刚躺下,神智又糊涂起来,问:
“金枝儿,青杨的亲生父亲是根生老爷,还是牛子?”
我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说:
“太太又劳累了,混说起来,快睡吧。”
太太也许真的累了,闭着眼不再说话。
我把地上站着的小丫头和老妈子都叫到外屋,特别严肃地告诉她们:
“今天太太说的胡话,你们谁也不要再给我传出去,谁敢传出去,休怪我不客气。别以为太太一时病了,就由着你们欺负编排。”
别人都乖乖答应了一声,惟独李妈轻轻地撇了一下嘴。这一个细小的动作让我彻底看清了她以老卖老的下作心理。看来我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了。我说:
“从今天开始,轮班伺候太太,共分两班,日夜轮替。假如在谁的班上太太出了事或犯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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