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的性命。今天凡是目睹了六指死亡时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山林女人》八
丫头们扑向金枝,忙着要扶起她。金枝说:
“大家不要管我,你们快去看看小雀。”
大家又把奄奄一息的小雀扶起,胡乱地看着小雀的伤口。金枝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冲天大笑起来。这笑不是一种贯常的笑,笑声中浸透了彻骨的冷峻。
栓柱的神态为这种具有相当震撼力的笑声所迷惑。一阵强劲的力量横扫全身,他的眼神盲目地四处飘忽,像在挣扎,又像在退缩,惊悸中隐约透出不安。他迟疑了一下问:
“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花招可耍?”
金枝没有一丝的害怕,反而带着几分诗情画意的神态说:
“你是不会杀死我们的,杀了我们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
栓柱一愣,马上反问:“为什么?”
金枝眼睛里带着一份嘲弄,干脆地说:“假如你真的杀死我们,你和周同要找的东西永远石沉大海。”
栓柱的身子一激灵,稍稍恢复了一下问:“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
金枝说:
“那当然。可是你所要的东西一半在太太口中,另一半在六哥口中。刚才六哥死的时候都已经告诉我们了,假如你杀了我和太太,你就什么也别想得到。”
栓柱说:
“胡说,六指怎么会知道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车夫。周同说老当家的临死的时候想把这事告诉飞絮小姐,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就咽了气,就连根生老爷都不知道这码事。”
金枝说:
“当年暗道机关就是六指的爷爷带着人亲自料理的。主子家里的人对于这事,不过是模糊地猜到了一点。这件事就在六指爷爷的记忆中,顺理成章地传到六指这一代。”
栓柱满脸挂着疑问:
“假如你现在说的是真话,那么我来问你,今天六指下山干什么去了?”
金枝回答:
“我让他去给太太买些衣食之类的东西。”
栓柱放声冷笑,说:
“可见你是一派胡言,他下山是去给太太讨好药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定是你的主意。只可惜他连累了闽南百草堂,周同已经跟踪他一整天了,现在恐怕那里也没有一条活口能留下。周大爷绝对做的比我干净、漂亮。”
金枝瞪大眼睛,一种尖锐的声音从她的喉间发出:
“你这一条恶狗,你比我想的还要残暴,你杀吧!人血一般红,迟早你也会有这一天的。你是山林中开天辟地惟一的叛徒。”
栓柱沉静地说:
“那你们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栓柱身后的几条大汉从腰间拔出明晃晃的短刀,正要逼近丫头们,我大声喝了一声:
“放下刀子,有我在这里,你们谁敢放肆!”
我披着一件黑色的貂皮斗篷,由荞花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我的身后跟着一群老态十足的山民,他们手中黑洞洞的猎枪口紧对着持刀大汉们的胸脯。天大的老鼠怕病猫。栓柱的气焰顿时随着我的出现削弱了许多,我喘着粗气说:
“在我的面前,你们越来越没有王法了,胆敢造反?”
栓柱连忙解释说:
“不,太太,我是在找一些东西,山林的钱……确实快……供不上花了。六指竟然私通这些丫头藏宝,丫头们把六指给杀了。”
金枝忍不住走上前来,她要说出真相,可是一旦说出真相,栓柱就会狗急跳墙,反扑过来,倒霉的不一定是哪一方。栓柱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金枝,金枝说:
“太太,六哥他死了……”
我一抬手拒绝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话,装作平淡地说:
“死吧,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人要和平相处,大家散了吧,有事明天再说。”
大家都散去,我爬到六指的尸体前,真有些惨不忍睹。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火枪打瞎,鲜血凝结在脸上,胸脯上无数的枪口已经被鲜血糊成一片。我的心猛烈地抽痛了一下,似乎频临死亡的边缘。他为了我的健康是如何艰难地一步步爬回来的?我值得让这么多人失去性命吗?罪孽,罪孽啊!人的生命比一场梦还虚。
我感到他和牛子让同一个人所杀,而且此人枪法不太准。大面积的火枪子弹发射出来时,百步之内对方是插翅难逃的,可火枪的射程就是百步。这人难道真是栓柱?还是周同?或者另有其人?我的心内迷惑一团,可偏偏他们又都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没来得及说出他们遇到的凶手是何人。
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奉献给了山林,山林给了许多人没有回头的单行旅途。在旅途中,生活着的男男女女演绎着一场场痛入心骨的生死离别。大家对山林的热爱和忠诚是篆刻在灵魂深处的,虽然没有任何承诺,可也是坚不可摧的。
骤然间,我感觉到头晕目眩,全身瘫软。一阵抽搐横扫我的全身,我好似被万箭穿心,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山林仿佛如冰冷的四堵墙将我包围其中,我感觉到自己被挤压着喘不过气来,满肚子的话语在翻滚燃烧。面对着黑夜我大喊:
“山林,你到底值不值得我们为你付出这么多?”
丫头们一哄而上,把我死拖活拉地弄回阁楼。青杨推开衣橱的门儿,跳到我的面前说:
“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搂紧女儿。韶华已去,青春不再。当听到这一声亲切的呼唤,我全身一震,感觉到惟有女儿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值得留恋的人,我的泪珠一串串落下,爬到我消瘦的脸上。根生在我的心里留下深深的伤痛,夫妻之间不管怎样的冷淡与不解,那也得讲个“义”字。我是那么信任着他,他却把所有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身上,夫妻曾经百般恩爱的情分,也灰飞烟灭了。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回来看看我?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老婆与家却成了你的沉重包袱。
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是最壮丽的,那霞光万丈的光辉给人间带来无限的生机。我把青杨和金枝叫到我的床前,青杨和金枝的脸上布满了失眠的痕迹。我昨夜又吐了几次血,金枝与青杨也没合眼,她们默默侍奉在我的身边。她们没有抱怨立身处事的艰难,而是感到责任的沉重。
这一夜痛苦的折磨,我对自己有了深刻的认识。我意识到山林对于我是冷酷的,不管我做出多大的努力与牺牲,总是背运,没有收获。自从根生去了以后,我独挡一面挑起了山林的重担,我就没有尝过走运的滋味。可我知道,对自己、对别人,一个背运的人时时怀着一颗世俗的悲怜之心。我该退隐了,让我的女儿接任当家人的位置吧。人不认命是不行的,命中注定了我做一个平淡的女人。
我看着10岁的青杨,只有悲痛的神色,却没有眼泪。我不忍心将童心未尽的女儿残忍地送进残酷的现实中。但是为了顾全面子,我只有这样做了。我拉着女儿的手说:
“青杨,你真的喜欢山林吗?对娘要说真话。”
女儿点了点头,脸色在朝阳的辉映中如出锅的蛋清一样洁白,充满水色。我非常警惕地又说:
“青杨,假如你要是为了娘的一时高兴,骗了娘,那以后对你、对山林都没有好处。”
女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如清泉中的卵石一样散发着柔光,在我慈爱的面孔下等待着我对她今生道路的最后宣判。她说:
“娘,您放心,我对山林的喜爱和当年父亲与姑姑对山林的感情是一样的。我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我的不成熟遗忘,我有信心管理好山林。假如日后我背叛了山林,立即现世现报,您不要以为我的誓言虚不可信,我是很认真的。”
我深深地感觉到女儿语言的沉重与纯粹。这一幕恍然在梦中有过。我感觉到这一切什么时候一定经历过,仿佛历历在目、似曾相识。现在既是梦已成真,我无法从混淆的状态之中分解它们,尽管梦与现实的界限十分分明,因为梦是飘渺而轻浮的,现实却是冰冷而坚硬的,甚至如带着利刃的锐器。
我又把金枝叫到我的跟前,同样也抓着她的手说:
“金枝,我现在有一种身心都空了的感觉。山林如同沙漠,都有着海市蜃楼一样的美丽,可你要看到它真实的另一面,那是具有某种宿命的色彩。这未来的日子,只有你帮着青杨来料理着纷繁批复的杂事。我,已经感到山林太重了,它既沉缓又不容分说地压下来,我只觉得自己的全身已经被榨干,我是不行了”。
金枝把我的双手贴在她桃花一样的脸上,扑通一声跪倒,哭着说:
“太太,我会扶持小姐承递家族主脉的重大责任,极力保护山林中所有的生命,因为它们都是人类血缘意义的亲人。”
见金枝跪下,青杨也跪到我的面前,山林的未来由她们来左右了。在山林里,一直都是由男人来掌握力量和勇气,由女人来掌握容貌和柔情。现在却变了,女人调动了双方的潜能,继位一种独特方式的女权。女人本来就是花园中的花朵,夜幕中的星辰,海平面上的浪花,森林中的小鸟,她们用奢侈的美丽洒落于自然,无处不在。可山林的女人内心坚强如石与外表脆弱如卵强化如一,遇到敌手却没有任何的攻击手段,只能依靠聪明做出自身的解救。
我说:
“你们日后面临着许多曲折复杂的事情,你们不管在什么事情面前都要善于运筹,假如偶有绽破,整座山林就会有溃于蚁穴的危险。栓柱走了当年周同的旧路,他们这种人见利忘义,丧失民族气节、丧失尊严、丧失人性,勾结一些被蒙蔽了的山民,肯定要对付你们,你们已经彻底被这些邪恶迷蒙了眼睛的人孤立,也可以说是身陷孤岛。飘摇的风雨中你们最需要勇气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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