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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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女人-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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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上司看上了饮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把饮子糟蹋了。饮子在当天夜里给我留下一封短信,就离开了部队。可是就在饮子离开第三天,人们看到河水里浸泡着一具女尸。我跳进水中,把尸体抱上岸边。看到的是一张由于浸泡而几乎变了形的胖脸。我认出她就是我的饮子,因为她滚圆的双眼中透出了雾霭一样的柔情,我的心如针扎一般疼痛。当同僚问起我是不是饮子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后来,扶摇直上,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我也杀过许多人,可是在我灵魂的深处,对自己充满了愤恨与谴责。今日你给了我最好的结局。我爱你,你就像饮子一样善良、美丽。我害怕失去你,在你被淳妤藏起来的时候,我到上海和香港找过你,我打算在那里假如真的能够找到你的话,我们最好是永远也不要回来,世界上到处都有我们生活的天地。”

  我紧紧地抱着野原一郎,听着他的话,如同听着一个遥远的传说。我明白这个对我很好的男人不久就会离开我,永远地去了,是被我亲手所杀。我从小生活在压抑之中,童年与少年几乎是破碎的。我不对任何人抱有爱的幻想,我只相信我爱别人,从来不信别人爱我,因为被爱的背后就是幸福。这种幸福与我无缘。

  野原一郎口角流血,慢慢地死去了。他紧闭着双眼死得很安静。我把他的尸体贴在我的胸口上,亲吻着他冰凉的嘴唇与牙齿。我错了,就在几天以前我还思念着他,感到身后有一个男人在牵挂就能给我力量与勇气。而眨眼间这种力量与勇气如花飞如水流,在一种致命的疼痛之中,我柔情万种地搂住了他。紧紧的,就像搂着另一个我,搂着一缕春风。

  我养了大约有一个星期病以后,才完全康复。我仍旧住在流光异彩的霞飞夜总会。这些天我总喜欢望着窗外,看那高大宏伟的建筑,看那奔驰飞窜的汽车,我太想念健康了。

  直到一个黄昏,高根生突然走进我的视线时,才打乱我所有的期盼与安逸。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衫,像牧师一样。我们没有任何的交流与暧昧的语言,然后就拥抱到一起。

  我们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了衣裳,他瘦瘦的脊骨如小猫一样随着喘息而有节奏地晃动着。他的泪水流在我雪白的肌肤上,使我有了一种酥酥的感觉。我们在无言之中相爱着、相亲着、相互交融着。

  很久我们互相抚摩着对方柔软的皮肤,不想起来。我问: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坚决地回答:

  “回饮马川,那里有一个善良的女孩在等待着我回去。”

  我又问:

  “那我该怎么办?”

  他回答:

  “不怕委屈的话,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再栽树。”

  我又滚在他怀里说:

  “听你的,金枝是个好女孩,我们谁都不会争风吃醋的。”

  天很晚的时候,我们走出来。紫媚迎了上来问我:

  “老板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我点了点头说:

  “是!”

  紫媚很失落地说:

  “你走了以后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

  “寻找你们的幸福去吧,反正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公寓。”

  她说:

  “我已经有好久不唱歌了,你也有好久没跳舞了,我们合作一曲怎样?这里吸引过我多少的歌声,我们依靠着它生存下来,它也依靠着你的舞姿而灿烂。我的歌声是这间屋子里的灵魂,你的舞姿就是这间屋子里的肉体。如果没有我们,这间屋子就会枯竭,就像鲜花失去水的滋润一样。”

  我点了点头。

  此刻,我很想伴着悠扬的旋律,翩翩起舞,纾缓一下多年来紧张的心情,再说,我们也该过另外一种崭新的生活了,我嫣然笑着。允许了他的请求。对身边的根生说:

  “你就做一个幸运的客人吧。”

  根生识趣地点了点头,坐在沙发里。

  紫媚坐在钢琴边,伸出玉指去按琴键,接着开始高唱起来。我也随着她的歌声翩翩起舞,但是我发现自己很难踩准节拍,就像在受伤中殴斗,又像在痛苦中挣扎。

  我突然停顿下来,辛酸中夹杂着难以压抑的兴奋。紫媚也停止了歌唱。我抬起头看到她满眼泪水,我们相互注视着。我问:

  “我听无线电了,日本鬼子投降了。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回答: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我想来告诉你,我们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三人今天应该好好庆祝这个伟大的节日。“

  当我转身看根生时,他的泪水已经潸然滑落,神经在努力的压抑之下仍然不住地抖动着。看得出他心里很难受,山林的毁灭、高家骨肉的离散、血脉的割断,才换来今天的日子。

  我们正要动身的时候,听到一阵车响,我们都欢呼着:肯定是一点红来了,正好大家齐了,能吃一顿离别饭。

  进来的果然是一点红,她依旧美丽妖艳。我们正要迎上去的时候,感觉到不大对劲,一点红的背后跟着无数的国民党大兵和一个可恶的小人周峰。忽然我们如梦初醒,原来一点红一直跟着国民党。

  一点红沉着脸说:

  “各位都在呢!哈,我要的人只差一个范泻怒了,想来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用试探的口气说:

  “一点红,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周峰说:

  “她这个死丫头就会来这一套,女的干了,男的*带走。”

  周峰正在得意之时,紫媚迅速拔出手枪冲着他们开了火,嘴里喊着:

  “你们从后门跑——”

  我没有跑,在关键的时候我们要让紫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姊妹。但是就在我出枪的瞬间紫媚已经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之中,我呼啸着冲了上去,对方的枪声响了,我只觉得无数的铁质的东西飞入我的胸脯。可我分明看到了周峰也中了我的枪,应声倒下。

  我的胸脯与下巴一齐着地,“嗵”的一声,我看到我的血,同时我听到根生热切的呼唤。

  根生

  啊,多么熟悉的山路,蜿蜒得像一条揉褶了的带子。远处的青山峻岭如绿色波涛般涌动,宁静而和谐的木楼在我眼前飘摇着。我的全身感到快被寒疟洞穿一样,是因为我褴褛的破衣遮不住裸露的肉体吗?不,在我的心脏和骨子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父亲葬礼中大片雪花的敲打。此时此地,我的耳边又响起一个满含哭腔的亲切呼唤:

  “哥哥,你要早早回来,我在山上等你……”

  接着我的耳边又响起那个冷酷的声音:

  “高根生,你的同党在哪里?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名字?名?……?不说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他……”

  又一个深厚的声音说:

  “军座,他死了,送到太平间吧”。

  ……

  山坡上的小路,近了,我的视力逐渐清晰起来。我趴在一个瘦骨嶙峋的后背上,深深的雪地上留下艰难蹒跚的脚印……从一角隐约可见的缝隙之中,我看到背伏着我的竟然是个女人……她的光脚踏在厚厚的冰雪上面,脚面上冻裂的口子流着血水……

  我的脑袋空白一片,只记得那一天任凭拳打脚踢,任凭着吆喝咒骂,任凭着寒冷像冰针一般,直穿我的皮肉,任凭着飘落在我脸上的雪花被我余热的身躯溶化。当我昏死过去的时候,我被这个瘦弱的脊梁驮回半山的小屋,但我没有完全苏醒,我断言自己已经活不到天明。

  多冷啊。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冷。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黑暗小屋里,我安睡在一盘带着一丝温热的小土炕上。

  在一瞬间,我从寒冷中苏醒。乘着北风从柴门的宽大缝隙间飞进的雪花,尽情地洒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目光穿过破烂柴门的缝隙,凝视着外边呼啸的暴风雪,凝视着那棵在暴风雪中顽强抗争的老树,看着在冷风中打旋的枯叶,听着树干被风揪扯的吱吱声。我的心发抖了。这些年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雪。我想到了一九三八年饮马川的那场大雪。在那个残酷的冬日里,暴风雪几乎把山林覆盖,庄严的高府、寂静的黑麂子山、蜿蜒的山路,一片片树木像尸体一样默默地躺倒了,死去了。我牵着妹妹的小手,在厚厚的积雪中穿行,没有马车,没有粮食,宿营的山洞潮湿而恐怖。妹妹盖着我的棉袄睡了,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死神在我们的头顶盘旋。

  多么相似的风雪呵,茫茫的大雪几乎把整个天宇遮蔽。我冻裂的手脚麻木地晃荡在躯体上。可是今天却是难以忍受的寒冷,我飘零的幽魂猛烈地收缩着,我不知道假如我还继续活下去,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审视我剩余的日子。

  ……冷呵,几乎令我难以忍受,多么像一次长途奔袭之后的困乏,全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范泻怒呢?叶儿呢?还有一点红那妖媚的笑脸呢?……我又看见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的心突然热了,我已经僵直的身体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那温热的活力一点一点地波及我的全身,疼痛也逐渐消逝着,我又一次被鲜活掩埋起来。

  啊,莫不是父亲用雪白的羊皮大氅把我搂在马背上飞奔?我弱小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他暖暖的胸口;莫不是娴静高雅的贞香用她长长的发丝,轻扫我熟睡的面庞?让我痒得从梦中笑醒。莫不是叶儿柔肠百结的呵气,轻拂着我裸赤的肌肤。不,我蓦然地清醒过来,这里没有关心我的亲人,这里是死亡的停留之地,这里是死神落脚的地方!

  但,我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寒冷与疼痛眨眼间消失了呢?难道这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人死之前必有的回光返照吗?也许是迷信中说的我已经灵魂出窍了吗?

  倏地,我的鼻翼张开了,一股淡淡的庙堂才有的香火味儿飘入我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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