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龙、南宫寻春并无性命之虞,只须静静养着,倒也无碍。陈越伤势太重,好生看护了七八日才算脱离了险境。
云英极贤惠,自将伤者照顾得好好的。方岩不用多操心,不几日伤势便已平复。待要带元儿独自离开,又怕天正教再度来袭,南宫寻春等受伤不敌,甚是犹豫。
田笑风看出他心思,道:〃方少侠,你还是先带元儿走吧。元儿目标太大,天正教必欲得之而甘心。而你走了,天正教的注意力必转移到你身上,未必有精力对付我们。再在这里磨蹭下去,天正教必又会有高手来袭,到时我们事小,伤了元儿可就太对不住北极了。〃
方岩知道他所说的在理,遂去和林如龙说。
林如龙这些日子已苍老甚多。他看着自己少年清冷的面容,叹息道:〃你自然应该走。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方岩道:〃总镖头,有事请讲。〃
林如龙道:〃我夫人娘家一脉,只剩云英这点血脉了,我想请你把她带走。〃
方岩一惊,道:〃可小岩尚不知将元儿送至月神身畔后该去何方,何况前路又是危机重重,只怕一路照顾不了她。〃
林如龙目注他道:〃那么,小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现在我叫她去哪里会比较安全?〃
方岩无语。林如龙已与天正教结下梁子,如有机会,天正教必会穷追猛打,斩草除根。
何况他已有承诺。他对林小凤承诺,他会照顾云英。如果云英不嫁人,那她便是他一辈子的责任了。
责任虽重,可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林小凤的最后托付。何况……他捏了捏自己身披的棉袄。很是温暖。这世间,到底还有一个云英时刻牵挂着他,惦念着他。
方岩去找云英。
云英正在小河边把冰破开,浣着几个大男人的衣物。
她的手冻得通红,头发草草挽着,包着块青布帕子,穿着短裙,打扮得与普通村姑没甚两样;只是浣着那些沉重的棉袄之际,柔美的容貌会浮起些与众不同的坚毅之色。
方岩看了半响,卷起裤角走过去,挑那最厚重的棉衣浣洗起来。
云英拉住他,道:〃这不是男人做的事。〃
方岩道:〃这也不该是你做的事啊!〃
云英虽是自幼失了父母,依傍在姨父母身畔,一般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并未受过委屈,何曾在这凛冽寒风中浣过衣裳?
云英眼中转过暖暖的泪光,转而笑道:〃好啊,那岩哥哥就帮我洗衣裳吧。〃
两人在河边木制的踏脚上,背靠背浣着衣裳。
一时,方岩问道:〃英儿,我要带元儿走了。你跟我走吗?〃
云英顿住了手,身体僵了一僵,然后她回过头,抱住了方岩,湿热的泪水沾到了方岩的面颊。
方岩一迟疑,终于回身拥住了那朴素而温暖的娇躯。
无人理会的衣裳随着河水欲漂走,却被寒冰挡着,终于只在触手可及的一小片河水里,飘荡摇曳。
不远处的村庄家家正忙着打扫,有等不及的人家开始把红红的对联往门上比划。
方岩才想起,还有三四天,就过年了。
第三十九章 月神
方岩没有在小村庄里过年。
小村庄并不是他的家,也不是林如龙、田笑风的家,别人的欢快,仿佛更会映出他们的寂寞和伤痛。
方岩带了云英、元儿走时,只有田笑风、南宫寻春送了出来。
正要告别之际,南宫寻春忽然叫住方岩。
方岩看向南宫寻春。
南宫寻春低头寻思片刻,才道:〃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你在江湖走动时,请帮留意一下我姐姐。〃
方岩讶然道:〃南宫大小姐?她不在南宫府么?〃
南宫寻春道:〃自那日她跟从你们去了振远镖局后,再没回来过。〃
方岩道:〃可是,南宫大小姐当时留在了振远镖局,没有和我们一路呀。〃
田笑风道:〃一直到我们埋葬三绝的时候她都在,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便不见了。以当时的情形,不可能是被天正教或别的什么人抓走的。〃
南宫寻春苦笑道:〃方兄弟,或许你不知道,我姐姐七年前曾被北极公子救过,还和他在一起相处过很多日子,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可方岩自然明白。有谢飞蝶在,连北极自幼一起长大的双明铛都被远远挡在了北极之外,何况是南宫踏雪?
南宫寻春轻轻噫叹:〃北极断情崖出事后,姐姐足有一个月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吃东西。等肯出房门时,整个人都变了,不爱笑,极少说话,不知让我们担了多少心。这次北极突然现身,姐姐随即失踪,我实在没办法不把两件事联想起来。〃
方岩也算明白,为何向求自保的南宫寻春会舍了家中身心俱伤的老父,也要赶到丐帮去的缘故了。他希望能接近圆月谷,接近与北极亲近的人,以求找出南宫踏雪来。
他立即点头道:〃南宫兄放心,我必然留意令姐去向。〃
田笑风也与他别道:〃小岩,以你武功,若遇到天正教堂主一流的高手,还是避退三舍为好。你的离恨天,似乎,似乎还差几分火候。〃北极所施展出的离恨天,天地三绝联手都未必能敌,可方岩却连一个展别离都敌不过,显是差得极远。
方岩苦笑道:〃我所用的,何曾是真正的离恨天?只是偶然间灵光闪起,得到了离恨天的部分精髓罢了,虽比天泪剑法略高明些,离真正的离恨天,却还差得远。〃
田笑风点头叹道:〃可以想见,你以后的成就,可以为整个青州争光了。〃
方岩一笑而别,心头却是一片茫然。
把元儿送到月神身边后,他该何去何从?留在圆月谷,还是浪迹天涯?亦或是遁迹山林?
他知道自己已算是北极的弟子,圆月谷的弟子。如果北极舒望星在,必然会安排他入谷,从此有舒望星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可舒望星早失踪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月神,神秘莫测的月神,会把他当圆月谷弟子么?会让他依着舒望星的吩咐,守着元儿么?会让他继续寻找舒望星么?
长路漫漫,展眼已行了几日,一路居然甚是宁静。虽遇见几个江湖人,却再不曾和天正教人照面。
算日子,这日已是除夕了。方岩居然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
因他要避人耳目,一路走的尽是小径,到了除夕之夜时,还在山林里牵了马蹒跚行走。
云英也牵着马,显然很累了,面色有几分憔悴;元儿虽坐在马上,却打起了瞌睡。
方岩正考虑今日要不要露宿山中时,看到了前方的一点灯光,忙振足了精神,向前行去。
果然有间简陋的小木屋,屋顶堆着树枝和茅草,看来是山下猎人为了方便冬日打猎,在山中盖来临时休息所用的。这时木屋子正亮着灯。
方岩忙将元儿抱下马,携了云英,上前扣门。
扣了数声,才听得里面有人懒懒道:〃门没有关,自己推吧。〃那声音不很年轻,却沉厚而富有磁力,自有一种令人不容置疑的高贵气质。
方岩小心推开门,一团暖气熏了过来,甚是舒服。
元儿早给冻得受不了,忙飞跑进去,也不顾屋里有些甚么人,径凑到屋角的炭炉旁烤火。
方岩却谨慎地看向屋里。
小小木屋中,四壁挂了弓箭猎夹,陋椅粗炕,收拾得甚是整洁。桌子也极旧极粗糙,却铺了一张桌布,排了五六样细瓷碗装的精致小菜,一坛酒。小菜犹未动过,酒却只剩半坛了。
喝酒的男子正从坛子里把酒倒出,倾在一只精致的银碗之中。然后用他修长的手指,提起碗来,缓缓而饮。看似饮得甚慢,可片刻之间银碗便已见底。他才放下碗来,低低叹了口气,一双秋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划过。
他虽不年轻,但容貌依旧极俊美,神色间三分高贵,三分落寞,三分疲倦,还夹了一分怎么也捉摸不透的似嘲似叹疏疏离离的气质。淡黄的袍子,质地虽非极佳,绣工却极精致。
这时他面色微醺,半撑着头坐在破旧的炕上,却象一个倦了的王,正在他的王宫小憩。
连云英都看出这人绝不是寻常人了,紧张地拉了拉方岩的衣袖。
方岩向前施礼道:〃前辈,在下一时在山中迷路,错过了投宿之地,可否借贵地暂住一晚?〃
男子淡然道:〃北极的弟子,若是会在小小的山中迷路,也是奇了。〃
方岩听他道破来历,心中一紧,但那男子若无其事继续道:〃地上的提盒里有米饭,菜还没凉透,自己动手盛了饭吃吧。若要喝酒,也还有两碗。〃
元儿在火炉边用力搓着手,跺着脚,觉得有些暖和了,听得说有吃的,才转过身来,看向屋里的男子,然后他跳起来,飞跑到男子面前。
方岩虽不见那男子有何恶意,究竟心中警戒,忙一把拉住元儿。
元儿挣扎道:〃岩哥哥,我好象见过他。〃
方岩手一松,元儿走到男子身畔,仔仔细细看他。
男子也不见怪,淡淡笑着,拍了拍元儿的头,又倒了一碗酒,缓缓饮尽,道:〃舒景元,喝酒吗?〃
元儿摇头道:〃我不喝酒。不过我妈妈会喝,能喝很多酒。咦,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男子又淡淡而笑,道:〃你们这一辈,以景排名,你是元儿,自然就叫舒景元了。〃
元儿看着男子,忽然流下泪来,扑到了男子怀里,叫道:〃伯伯!〃
男子微笑着把元儿抱在怀里,那清冷的目光一瞬间有了温暖的光彩,像极了舒望星的眸光。
方岩猛然醒悟这人是谁,又惊又喜,忙退了一步,重施大礼道:〃弟子方岩,参见谷主。〃
这人果是圆月谷之主月神。但见他长袖微拂,方岩便觉一股大力柔柔托起,再也拜不下去。只听得月神柔声道:〃要算辈份,我是你的师伯,不过听说你向来叫北极大哥,算来他也大不了你几岁,你若愿意,随他叫我一声大哥也行。〃
方岩不假思索摇头道:〃方岩不敢。〃他知道北极身为月神之亲弟,犹且只称呼月神为谷主,他又如何敢称月神为大哥?
云英才知此人竟是传说中的圆月谷主,忙也深深福下见礼。
月神面容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疏离,一手将元儿抱在怀里,一手缓缓倒酒,又一口缓缓饮尽,道:〃不用多礼了,云姑娘,请起,用点晚饭吧。〃
方岩忙把提盒打开看时,果然有几盖碗白米饭,用棉花渥着,犹自滚烫,忙先捧了一碗奉给了月神,又用小碗拨了半碗给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