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时紧时疏,时射时停,在峡谷里激起潮水般的回响。高扬发现枪弹来自左前方山坡上,而且是直接对着他射来的,不觉有些吃惊,心想自己单身遇敌,敌情不清,不能在此久留,必须设法脱身,便决定伺机硬冲过去。他静听了片刻,抓住一次射击的间隙,急纵缰绳,挥鞭抽马,自己缩身伏在马背右侧,以马为掩护,准备出其不意地飞速驰过黑枪的封锁线。
快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冲了一段路,但又被对方发现了。“叭叭叭”一阵急如暴雨的枪响过后,一颗流弹擦过马脖,马失前蹄,把高扬摔倒在地,高扬的头被摔破、手被擦伤,几乎昏厥过去。他强忍着痛支起身来,侧身靠在一块大石后,把马拉在身边,紧握着手枪,严密地注视着山坡上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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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枪声相迎(5)
一弯新月,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中露了出来,幽幽的光辉洒在山野上,山岭呈现出灰蒙蒙的轮廓,树林衬托出阴森森的暗影。枪声过后,出现了短暂的沉寂,黑沉沉静悄悄的峡谷里,只有凉飕飕山风吹响一阵阵松涛。
“嘚嘚!嘚嘚!”忽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枪声又起。高扬不知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心情更紧张,面临险境,孤立无援,他不免反思自己单身进山是否有些冒失。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不先行一步,让大队人马遭遇伏击,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短短一两天的经历,虽一再证明环境严峻,但对久经沙场的他来说也更加坚定了信念:工作就是斗争。他仔细观望,发现有马匹从前方驶来,接着是一阵对射的枪声,这使他更感到困惑、震惊。“叭叭叭”一阵激烈地交火后,山坡上的枪声完全被压住了。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迅即接近他藏身之处,他警惕地高声呼问:“站住!是谁?”
对方闻声勒马,用不很纯熟的汉语应声回答:“我们是大青山区委的,你是什么人?”
高扬心情平静了些,急忙说:“地质队的。”
“不要怕,是自己人。”随着话音,两匹马走近高扬。来人翻身下马,不安地问:“同志,受伤了吗?”并伸手搀扶他,刺眼的手电光柱照在了他的身上、脸上。高扬警惕地把枪口对准来人。突然对方惊呼:“你!你是高教导员?”
高扬面对眼前的人,在脑海里搜索那熟悉的语音,极力想凭借淡淡的月光,分辨他的面目:“你!二排长、热马扎?”
热马扎十分激动:“是我。教导员。”
深山夜遇,战友重逢,高扬紧紧握住热马扎的手问:“你在大青山区委?”
“他是我们区委书记。”紧靠在热马扎身边的哈萨克小伙子,区委民政助理员哈力插嘴说。
“好,好,我们又在一起战斗了!”
“教导员你是去边防检查站,还是来检查我们的工作?”
“不,是去707地质队,今后要在你们地方党委支持和帮助下开展找矿工作。”高扬的话语十分诚挚。
“不管怎么说,你是老领导。”热马扎稍停了一下,语气恳切地说,“我也刚调来不久。你听听今晚的枪声,就知道我们的工作做得很不够……这里的许多牧民三年前被‘草狐司令’那股土匪裹胁出山,流窜在外至今没有返乡;当年曾经向我们投降的匪首黑瓦提,最近又蠢蠢欲动。区委现正动员进行牧工工资改革,少数牧主、头人造谣言,打冷枪,妄图破坏……一句话,牧民群众还没有发动起来,不仅我们开展工作阻力很大,地质队的处境也很困难。”
高扬伸手亲切地拍着热马扎的肩膀,感慨不已:“困难什么时候没有?困难又什么时候难倒过我们?热马扎同志,你还记得当年我们追匪经过这里,那不是也很困难么?”
高扬短短的几句话,拨动了热马扎的心弦,禁不住思潮起伏,热泪盈眶,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教导员,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是的,对于高扬、热马扎来说,他们旧地重逢,触景生情,见人思故,那壮烈悲痛的往事,谁又能忘得了呢?
冷清清的月光投射在高扬的脸上、身上,当年教导员挥师平叛、驰骋沙场的形象又浮现在热马扎的眼前。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当高扬率部在东戈壁救起海尔汗以后,他们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紧跟匪踪追入了大青山。疯狂狠毒的匪首,竟丧心病狂地下令放火点燃沙依马克山口的树林,封锁了通向大青山腹地卡得布拉克(注:高山上的泉水)的交通要道,妄图阻止我军前进。
大青山遍布原始森林,在蜿蜒曲折的沟谷里,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长满了桦树、枫树、红松、塔松等各种阔叶针叶林木,古树参天,枯木遍地,根连枝接浓荫蔽日。特别是在高山上的松树林,树干上凝结了易燃的松脂,树荫下铺满了厚厚的松针松子。不但那些横倒竖躺的枯树像是风透的干柴,一遇火便烧得又红又旺,就连那翠绿的松针,也像是浸透了松油,火苗一引也会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匪徒们四处扔下火种,漫山遍野烈火熊熊,浓烟弥漫,响声四起。山风掠过,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乱窜的火舌,像千条金蛇狂舞,向四面八方猛扑乱窜。
第二章 枪声相迎(6)
腾空而起的火焰,向高山上蔓延,在峡谷口翻滚,阻挡着我军前进的道路。二排长热马扎率领的前锋部队有十几个战士被烧伤,他自己的伤势也很严重。医疗队陈队长赶来救护伤员,当她给热马扎的头部伤口缠好纱布,转身要去给另一个伤员处置时,一棵拦腰烧断的大树,带着烈火浓烟,对准热马扎倒了下来。
陈队长抬头望见,惊叫了一声:“快躲开!”周围的战士也惊呼:“快躲开!”
热马扎由于头上缠了纱布,视线受阻,听见告警,也不知该如何避险,一时间竟懵在了那里。
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作为一个白衣战士、一个共产党员的陈队长,全然忘记了自身的安危,毫不迟疑地回身急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把热马扎推到了三四米之外……热马扎得救了,而她却陷入了险境。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断树拖着浓浓的烟火,发出尖厉的呼啸,对着她凌空砸了下来……
“陈队长!”又是一阵惊呼。
战士们一拥而上,不顾烟熏火燎,奋力移开倒树,把陈队长抬起来安放在一块雨布上,但见她满身鲜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陈队长!”“陈队长!”战士们沉痛地高声叫喊。
“小陈、小陈……”高扬深情地低声呼唤。
她似乎听见了呼唤声,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怕不行了……快叫人来抢救伤员……”她缓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高扬她的战友、她的爱人后,又以十分微弱、十分缠绵的声音嘱咐:“老高,我不能伴随你了!平息了匪患,你一定要来看看我……”
诀别的遗言句句含情,字字揪心。高扬紧握住她的手,一个征战沙场的硬汉子忍不住热泪滚滚,他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安慰即将永别的亲人,只用那轻轻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妻子不忍让她离去;只有那饱含悲痛涌流不止的泪水,流露出难舍难分的无限深情。
陈队长的眼睑合上了片刻后,当她听见热马扎和战友们的抽泣声时,又睁开眼劝慰说:“同志们,不要用眼泪来和我告别……我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同胜利……共欢乐……”她仿佛要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尽情倾吐她的理想,她的希望,她的期待,她的遗愿……但那无情的现实已经使得她极度衰竭,力不从心了……弥留之际她强撑着想坐起来,伸出右手在身边一划,抓住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红芍药。高扬和热马扎轻轻地把她的上身扶起,她无限眷恋地望了望远处的大青山,近处的松林,看了看四周的战友,看了看高扬,看了看手中的芍药,脉脉含情地发出了深情的低语:“大青山多美呀!”
高扬和战友们流着泪,仓促地把敬爱的陈队长掩埋在红松树下、芍药花旁后,纷纷跃上战马。高扬立马火海之前,心急如焚:带队前进吗?前方烈火腾腾;分兵绕道吗?两侧陡壁环绕。在这追踪敌人之时,行动稍有迟延,就会丧失战机,跟踪的残匪又会溜掉,大青山的贫苦牧民又要多受灾难……他纵马扑向火区,热浪迎面,焦烟刺鼻,战马腾起前蹄,望火踟蹰不前。战士们焦急的双眼都望着指挥员。
山风在呼啸,烈火在燃烧。凶残的匪徒留下的困难,失去亲人带来的悲痛,都压在高扬的心上,他低头看看亲人的坟堆,抬头看看周围的战士,当机立断,抽出马刀,斩钉截铁地立马高呼:“同志们!为了美好的大青山,前进!”他弓着腰,俯身紧贴马背,小腿紧夹马肚,右手挥刀,左手猛纵缰绳,跃马冲进火海,热马扎和战士们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英勇的铁骑,像一阵狂直入火地,穿进火林,火林中烈焰熊熊,灼人肌肤,火地上烟尘滚滚,刺人眼鼻。指战员们有的帽子、衣服烧着了,有的头发、眉毛烤焦了,有的脸上、手上燎起了火辣辣的水泡……但一个个都像烈火金刚,高呼着“为了美好的大青山,前进!”的口号,精神抖擞地闯进火海,穿过峡谷,冲向卡得布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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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枪声相迎(7)
热马扎从往事的沉思中清醒过来,满怀深情地提议:“教导员,我们去看看她吧!”
“去看她!去看她!”高扬急切地回答,因为这是他几年来一直挂在心上的愿望,而此时已经来到了亲人长眠的地方,他怎能不去?
三年诀别,怀念之情像无尽的山泉,哀思之心像无底的深渊,她的音容笑貌常常在高扬的梦魂中浮现。
三年阔别,烈火燃烧后的松林已生幼树、添新枝了,横遭暴虐的芍药花已展绿叶、吐新蕾了。
山风飒飒,像长眠林中的人在低语;林涛阵阵,似那不朽的英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