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上册的第三十九章还说道:“咱们西班牙有句老话:‘或教堂,或海洋,或伺候君王’;我觉得这话很对。老话都是多年经历的精华,句句真实。我引的这句话,注解起来就是说,求富贵有三条路:一是进教会;二是出海经商;三是进宫伺候国王。”这句话很可以用来和中国古代相比较,教会、商业、政治,在西班牙都是求富贵的道路,而在中国显然是缺少前两项,即使有富贵的商人,至少也是红顶的,那是沾了政治的光。否则就只好让老婆独守空房,写闺怨诗了。这个差别,或许可以解释历史发展何以路径大不相同。 txt小说上传分享
12、我想起孔子
我想起孔子,看到堂吉诃德谈论政治的那些话的时候。太多的语言可以引用,但是却又没有必要引用,因为书在那里呢,要看的人自然会看到。不过还是想引用几句,以聊作说明。
在桑丘被委任为“便宜了他”海岛的总督——公爵夫妇的玩笑——即将上任的时候,吉诃德骑士语重心长嘱咐了一番:
“桑丘,你记着:假如你一心向往美德,以品行高尚为荣,你就不必羡慕天生的贵人。血统是从上代传袭的,美德是自己培养的;美德有本身的价值,血统却没有。
“所以,你当了岛上的总督,如有亲戚来访,不要撵他走,或得罪他,应该留他住下,殷勤款待。上天生人,不愿意他们互相鄙薄;你待人宽厚,可以上应天意,下顺人情。
“你不能只听富人的伸说,该看到穷人的涕泪:可是也不能存心偏袒。
“富人许愿送礼也罢,穷人哀告哭求也罢,你总得尽力查明真相。”
“对犯人能宽恕就别苛酷,执法严厉的名气,不如存心忠厚的声誉。
“你执法而手下留情,不要是因为受了贿赂,应该是出于恻隐之心。
“罪恶是人的生性,你该把受处分的犯人看作本性未改的可怜虫。只要不损害对方当事人,要尽量宽恕。仁爱和公正尽管同是上帝的品德,我们看来,仁爱比公正更有光彩。
孔子自然没有“罪恶是人的本性”的说法,倒讲过“食色性也”的意思,但是宽厚、仁爱的这些说法使我想起孔子为政以德的信念,甚至后面吉诃德骑士给总督桑丘的信中还谈到“你该是好人的亲爸,坏人的后爹。不要一味严厉,也不要一味宽和,该适得其中,无过,无不及,才合情合理”,这简直是中庸的意思了——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特意翻成这样的。但是这都不是最让我想起孔子的原因。最大的原因是,孔子不也是理想主义者吗?而且也是“复古”的理想主义者,孔子也到处跑,只不过没有拿着长矛,骑着瘦马,而是捧着书本,坐着牛车。堂吉诃德是“哭丧着脸的骑士”,孔子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甚至桑丘也让我想起孔子。
这个只做了十天“总督”的桑丘,虽然没有什么政治的理论,却是老老实实的在实践着做官就要做好事的平凡道理。而周围的人其实都在捉弄他,整个桑丘上任的故事就是一场玩笑。这真是一个寓言,官场的寓言。多少理想主义者带着自认为天经地义的道理去为官,结果他会发现所谓天经地义的道理其实就像堂吉诃德的骑士道那样可笑。他也许会发现两个世界的交锋,一个是“过时”的、“正统”的世界,一个是“日新月异”、“与时俱进”的世界。理想主义原本是面向未来,面向遥远遥远的未来的,可是它常常遭遇的批评或嘲笑是“跟不上时代”,倒像是极为陈腐的老古董了。既然是老古董,只好举目无亲,黯然引退了之。但黯然引退之中却也有某种自豪,就像咱们的桑丘那样说:
“‘我光着身子出世,如今还是个光身;我没吃亏,也没沾便宜’;换句话说,我上任没带来一文钱,卸任也没带走一文钱。这就和别处岛上的卸任总督远不相同了。请站开点儿,让我走吧,我要去贴上些膏药呢。多谢敌人在我身上踩来踩去,看来把我的肋骨全踩断了。”“请让我走吧,我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孔子不也是做了几天官吗,司寇,据说也干了几件大事,差一点就要实现他的理想了,结果是狼狈去职,不肯死心,又奔波几年,最后是“归欤,归欤,吾党之小子狂简,不知所以裁之”,还是回去当教书匠了。孔子还没有桑丘爽快呢。
听人说,按照心理分析学说,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病人。堂吉诃德自然是疯子,而桑丘,近朱者墨,和他的主人疯得不差分毫,尽管表面上不同。孔子呢,想来也是有病,鲁迅不是说吗,孔夫子有胃病。而更大的问题是,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有病,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有病,不知道自己遵循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规则有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3、张承志的文章
张承志的文章《空谷余音》写到《堂吉诃德》里面桑丘辞职路上遇故人那一段。张说:塞万提斯用“哭泣”来形容了基督教的西班牙驱逐穆斯林的历史,实际上是用插科打诨的笔法批判了宗教的迫害。张还在他的另一篇文章里引用了当年穆斯林失败时签定的城下之盟,而里面规定了宗教上的某种自由权。但是后来基督教世界撕毁了这份协议。
那些被赶走的摩尔人——据张承志说这是个带有侮辱性的称呼——实际上是被赶出了家乡,那时,西班牙已经不是异国,而是摩尔人的故乡了,是他们带来了文明,创造了安达卢西亚的辉煌。我想张承志并不是要强调仇恨,而是借历史的苦难来呼唤民族、宗教的宽容——可他的情绪化的散文语言往往使人误解。张承志提到的《堂吉诃德》中的那一段,确实体现了塞万提斯对于宗教迫害的不满,而又借桑丘之口表达了无能为力的感慨。这是一种人道主义,文艺复兴时代的一面旗帜。
从那一段里面还看到,驱逐摩尔人,宗教不过是一种名义。人,做什么事总是要找个道理来说明自己的行动的正当性,就像一帮人夺得了政权,就一定是要发表什么宣言的,否则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对的,怎么让别人服呢?这就是意识形态的作用,他是虚的,又是必不可少的。宗教教义就是这样一种用来说明行动正当性的东西。然而真正的“力比多”,推动人行动的真实的动力,是物质的欲望,掠夺财富的疯狂渴求。桑丘劝他的老乡说:“你去找埋藏的东西我看不必了,我们听说你舅子和你老婆带走许多珍珠和金钱,经检查都没收了。”可以想象,穆斯林来到——也是征服——西班牙,经过那么多年的经营,所积累的财富有多少,借宗教的名义,再以暴力为后盾,赶走他们,会发多大的一笔财。
究竟正义在哪一边?“谁是胜者?”张承志也这样问,人类似乎总是夺来夺去,历史就是在这种剥夺中前进的吗?能否不以征服、剥夺的方式来进行文明的交流,而取得共同的进步呢?
14、看完了
看完了。越到后面就越想早点看完,结果越看越不认真了。前面说塞万提斯对宗教迫害的不满,其实不很准确,塞万提斯还说不上有宗教宽容的思想,只是有同情心,对统治者的残暴不满,而其立场也还是基督教这一边的。
最后想说点什么?我想说说作家写作上的自我控制。这本几百年前写的小说,其写作手法当然毫不新奇了。但是,这本书可以成为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青睐滑稽搞笑的作家们的对照。文学是有娱乐性的,但是作家的写作的态度不应当是轻浮的。《堂吉诃德》第一部到第二部,越往后写,其中纯粹追求滑稽的内容就越来越少,作者在控制自己的笔,而不是放纵自己的笔。正如翻译者杨绛所说“他的嘲笑,随着故事的进展,愈变愈温和”。因为这样,作者才留下一个永恒的文学人物形象,他是疯子,他是英雄,他滑稽,他理性,他愚蠢,他又高明。在作家的心中,人生不应当沦为一场闹剧,文学不应当只是搞笑。因为,快乐本来就不只是搞笑的快乐,不是只有低俗才见得快乐。如果说有一个低俗的时代来临,那么“堂吉诃德”更值得我们怀念,怀念的不是他的脱离实际,而是他的执着他的理想和热情,即使在最后堂吉诃德临死之前承认自己发了疯,但是他忏悔的是自己中了“骑士道”的毒,而不是将“善”抛弃,他说的是:“从前是堂吉诃德…台…拉…曼却,现在我已经说过,我是善人阿隆索…吉哈诺。”塞万提斯借这个人物浇尽了自己胸中的块垒,但是自嘲并不是向低俗投降,一个真正的作家,写搞笑的东西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对塞万提斯来说,实在是手到擒来的小菜,但是还有更多工作要做,还有更真实的快乐要寻找。
迎合一个低俗的时代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坚持一个作家的良心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阿波罗给我们诗才,爱情给我们诗料,我们做出来的诗不但举世闻名,还流传千古呢。”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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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慢慢的读一点小说吧
慢慢的读一点小说吧。
《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后的长篇。——这名字可真难写。俄国人就凭写人物名字也要赚取许多稿费,这真是个妙事。
从昨天到今天,我看了这个小说第一部的第一、二卷。
就像古典的交响乐那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一次高潮。
说到交响乐,我想起中午时分在音乐台上听了半截交响乐。北京交响乐团演奏的,不知道是哪个的作品,我听到的是后两个乐章,一边听一边看那些乐手的表情动作,觉得很有趣,鼓腮的鼓腮,皱眉的皱眉,紧张时刻,吹小号大号长号的个个吹得脸红脖子粗。我忽然想,我们中国的音乐更多的是独奏,那些拉二胡的女人,弹古筝的女人,总是俯仰顿挫,表情丰富,仿佛表演戏曲一般,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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