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存在的缺口已经没有了。曹鼎蛟和他的八百人竟没有一个人能跟上来。他们在三百步远的地方和刘道江的两千人马陷入了苦斗。在战场上,三百步的距离,有时候就像是海角和天边。
曹文诏真的被包围了,他和他的一百多骑兵被近三千人包围着,就像是暴风雨里,巨浪滔天的大海上的一叶小舟!
(十三)
曹文诏笑了。自信和轻蔑的笑容跃上嘴角。笑容里,他和他的马冲出了亲兵的围裹,白马黑枪,一人一骑,把整列整列的敌人,驱赶成一群一群四散的蝗虫。他的骑兵追赶上了他的节奏,他们裹着风,卷着尘,更带着凄厉的杀气,踏着诡异的弧线,绕过遮天的刀牌和火红的枪林,像一把匕首深深的插进了可天飞军阵的肋部,一下子就到了可天飞大旗的面前,好像伸手可及的不止是可天飞的大旗,还有胜利。
可惜,曹文诏身边的骑兵太少了;可惜,可天飞的帅旗周围密布着一百名弓箭手;可惜,这是可天飞最为倚重的精锐;可惜,这一次的距离只有五十步。五十步的距离,一百名弓箭手,三发连珠箭!二十几名骑兵在突发的箭雨中落马,可怕的是倒下的还有曹文诏的掌旗官!蓝色的大旗陡然在厮杀的人群中倒下,连同曹文诏瞬间被淹没在涌动的人潮里,最可怕的是,一同消失的还有获胜的欲望!
数千人几乎在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呼喊:“曹文诏死啦!曹文诏死啦!”胜利的气息迅速在旷野上传播。反之,被分割成两块的官军,气势在飞速的流逝。沮丧、无助、胆怯,像瘟疫一样蔓延。曹鼎蛟的八百人在动摇。曹文耀的一千多人也在动摇,动摇在崩溃的边缘。
(十四)
混乱。比混乱的战斗更加混乱的混乱。
混乱的不是节节退却的官军。混乱的同样也不是和他们胶着在一起,乘胜向前的义军。混乱,发生在远离正面战场的某一个点上。人潮在涌动,一会儿奔流着从四面八方冲向一个地方;一会儿,又像是回旋的漩涡从那个地方向外流转;一会儿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一会儿,又像是巨石在海面上投下,惊起一圈圈的波澜。最终,还是像是满溢而沸腾的浆水而四散。四散的人群里,曹文诏白马黑枪,血染征袍,横眉眦目,怒发冲冠,就像是下凡的天神!
爆发。沉寂了许久的官军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被渐渐蚕食的队伍竟似乎注入了不竭的活力。劣势的官军并发出巨大的能量,在漫布的敌人里撕开一个又一个口子,迅急的向曹文诏接近。
动摇。可天飞的决心并没有动摇。动摇的是他的队伍。尽管,他竭力的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咬着牙,让标营的亲兵用刀剑和弓箭驱赶着逃回来的、再无斗志的士兵返回战场。但真正的动摇却来自于他的身后。
归来。曹变蛟归来了,白广恩到底没能阻住他。确切地说,应该是故布疑阵、虚张声势的空营,没能唬住合水城里身经百战的艾万年。在他三百骑兵的夹击下,白广恩迅速崩溃。他们虎入羊群般从背后杀来。艾万年更是和数百骑兵赫然出现在重围中。最为醒目的是他手中一面曹字的大旗!两股骑兵在敌人汇聚的地方会合,用最震撼的方式迎接着他们的统帅。
溃败。可天飞的人马无一例外的再次扮演着溃败者的角色。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溃败,无疑是致命的。一万多人的大军顷刻间,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曹文诏也在这样的呼喊声中飞驰。艾万年亲自手持着他的大旗紧紧跟随。再后面的是那滚滚不息的铁流和如血的夕阳。
大地再次空旷。依然连绵不绝的是夺气回肠的呼喊
“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
(十五)
震天动地的呼喊渐渐得远去了。从沉思中醒来的曹文诏面对的依旧是无聊而漫长的征途。
不断的游骑,不断的飞报,还有不断的思绪。
终于,中军轻轻的在他身边说道:“将军,真宁已近。前方十里,就是湫头镇!”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十六)
回看巴路在云间,寒食离家麦熟还。
日暮数峰青似染,商人说是汝州山。
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衔,陕西、三边总督兼摄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等五省军事的洪承畴到达汝州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
自崇祯七年冬,就任兵部尚书,接替被撤职的陈奇瑜总督五省军务以来,洪承畴先赴西宁平复兵变,又因中都凤阳被破,而从崇祯八年正月崇祯皇帝准兵部尚书张凤翼“调兵七万二千,筹饷九十三万两”的通议而下的“限六个月扫荡廓清”的严旨,领两万陕西兵出潼关,同中原各省官军夹剿义军。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已数度往返于秦豫之间。连月来的奔波劳累,使刚刚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洪承畴,也未免尽显疲态,日渐憔悴。
但长期的军旅生活,并没有消磨他多年文官生涯养成的儒雅风度,即便是皇命日近,军务缠身,他还是选了一日,骑着马,在数百名亲信将校和幕僚的陪同下,踏青散心。风清日丽,郁绿葱葱,加上早有兵将将方圆十里的凡夫走卒、山野村民驱赶干净,沿途美景似皆可入画一般。自然使洪承畴心旷神怡,一路上与幕僚们高谈阔论,也渐增了饮酒赋诗的闲情雅致。
正在兴致正酣的时候,一向机敏的洪承畴敏感的察觉到了中军副将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立刻问道:“什么事?”
中军正在踌躇间,忙在马上躬身答道:“禀大人,刚刚收到的塘报。说,贼首闯将等流贼数股十万众已由潼关、内、淅诸路归秦”
轻松欢愉的空气霎那间随着洪承畴的神色阴郁了起来。周围的将校和幕僚瞬间被这空气感染,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未几,洪承畴威声道:“回!升帐议事!”
回到巡道衙门,他来不及更衣便来到大堂。军情紧急,日常总督升帐的仪节都已免去,所属的文官武将早已在两旁恭候。因为,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等几位总兵官均已分兵布防湖广、河南、勋阳等关隘险要,所以,今天的军事会议上仅有张应昌一位总兵和贺人龙等几员副将,武将中,余下的皆为参将、游击。此情此景,令一向以知兵自诩的洪承畴也不免紧缩眉头。
片刻,他平复下心事,用平和的口吻道:“今有塘报,言贼首李闯等返秦。诸位随我剿贼多年,有何良策?”
半饷。贺人龙躬身答道:“李闯等裹众不下十万,况已返秦。而今,诸将在外,两万秦兵所余不满四千。若此时进兵征剿,实为劳师袭远,以寡击众,恐为不智。不若,令诸将急返,待军容齐备,以求万全。”
洪承畴摇了摇头,道:“诸将防区地跨三省,若等大军齐集,岂不是要等半月?秦地残破,民心不稳,贼入则如蛟龙入海。我等深受皇恩,虽兵微将寡,又岂能静待流贼坐大?”他环视诸将,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声音说道:“传令三军,克日开拔,驰援秦地!”
大堂上的文官武将都因他的决定而大大的吃惊。但没有人敢于拂逆他的意思。武将中只有张应昌的官阶最大,在众人的注目下,张应昌不得不躬身道:“大人身系五省剿贼重任,乃朝廷平定西北的依仗,怎可轻易涉险?还望大人三思!”
洪承畴摆手道:“将军,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我军星夜兼程,自使流贼不备。我再广布谣言,但云两万秦兵合晋兵三万回援秦地,必惊破贼胆。况且,流贼势大,但皆乌合之众,我军虽寡,却尽是精锐,未尝难胜。”
张应昌见洪承畴心意已决,也不敢进言劝阻。只是道;“大人,纵然进兵,需忌孤军。孤山副总兵艾万年镇守平凉,尚有三千人马。剿总总兵官曹文诏初入湖广,也未行远。可否遣这两军为先锋,三路并进,互为犄角。”
洪承畴笑道;“如此甚好。速派飞檄招曹、艾两军破贼。我视秦地诸贼如蝼蚁。能称大患者,唯有李闯。今朝若能毙此贼,肃清秦地当不远矣!”此刻,他已完全没有了乍闻塘报时的犹豫和不快,连说话也一改文绉绉官话,对中军道:“告诉,曹将军和艾将军务要直取李贼,伺机一鼓荡平!”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心中思索,“李贼究竟要逃往何处?”
(十七)
黎明。第一丝曙光已投向大地。崇山峻岭间,总兵杨御藩、监军卢九德和三千来自四川的客军,正在荒蒿满野的山间捷径上疾进,驰赴凤阳。
正当洪承畴平定西宁兵变,自甘肃旋师东进的时候,扫地王、太平王两支义军已于前一天也就是崇祯八年正月十五日入夜攻破了中都凤阳。将皇陵楼殿、苍松三十万株,均付之一炬。
哨马来往奔驰,将一个个坏消息传来。令已经飞驰了一夜的杨御藩非常不悦。他有心让兵士们就地休整一番,却又怕卢九德暗中参他“畏贼不前,救援不力”。他赌气带着两百多骑兵跑在队伍的前面,暂时可以躲开那令他浑身不适的“死太监”,他心中不免暗自得意。但一想到不久就要和数万流贼交锋,又不由得心生恐惧。
他正怀心事,若有所思。一旁的亲兵却突然慌张了起来。大声叫道:“将军,您……看。那……是什么?”
前方蜿蜒蛇形的山路突然偏折,露出了一段崖口,刚好可以俯视山下。
杨御藩顺着秦兵手指的方向,向山下望去。征战多年的他顿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的半饷也说不出话来!
山势起伏不定,遥远的山脚下,分布着大块大块的麦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千多名骑兵,正矗立在麦田里。
突然,群山仿佛在隆冬的北风里摇曳,脚下的土地竟也在微微的颤抖!像是一波又一波的炮声,像是隆隆的战鼓,沉重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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